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既没有想象中的冷嘲热讽,也没有过分的热情,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不太熟悉的邻居。
这反而让张明月更加无所适从。她宁愿杨柳对她冷眼相对,那样她或许还能硬起心肠,完成李庆平交代的任务。可这种平淡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态度,像一团棉花,堵得她胸口发闷。
“我……我随便走走,路过。”张明月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眼神飘忽,不敢与杨柳对视。她用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低头却发现手上还拎着一包点心和一瓶罐头。
“哦,”杨柳应了一声,继续低头择着豆角,细长的手指灵活地将豆角两头的筋撕掉,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最近身体怎么样?孕吐好些了吗?我看你脸色还是有点不太好。”
她问的是最寻常的关心话语,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张明月。这种关心,在她听来,更像是一种胜利者的怜悯。
“好……好多了,谢谢。”张明月含糊地应着,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那句盘旋在嘴边整整一夜加一个上午的道歉,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炭火,烫得她喉咙生疼,就是无法说出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只有豆角被折断的细微声响,和远处传来的隐约训练口号声。
张明月如坐针毡,搜肠刮肚地想找些别的话题来打破这僵局。“你……你们这院子收拾得真干净。”
“嗯,闲着也是闲着。”
“秦营长……他工作忙吧?”
“还好,都那样。”
每一句干巴巴的问答之后,都是更长久的沉默。张明月感觉自己就像个蹩脚的小丑,在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表演。她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在这种无声的煎熬中被一点点碾碎。
终于,杨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张明月,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内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直率:“张老师,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吧?不必绕弯子,直说就好。”
这一句,如同最后一道堤坝的闸门被拉开。张明月浑身一颤,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她看着杨柳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所有的借口和伪装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屈辱的灰败。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让她无地自容的话。
“杨……杨柳同志,”她甚至不敢再叫“杨老师”,那个称呼在此刻显得无比讽刺,“我……我今天来,是……是替我婆婆,李庆平他娘……来向你道歉的。”说着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到杨柳的身侧。
她话语磕磕绊绊,声音低得像蚊蚋,但在这安静的小院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像被火烧一样,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之前……之前外面传的那些……关于你不能……不能生孩子的混账话,是……是她老糊涂,嘴快,在外面瞎说的。她……她没有恶意,就是……就是乡下老太太,没什么见识,胡乱嚼舌根……你……你别往心里去……我……我代她向你赔不是……”
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剜自己的心。她张明月,何曾如此卑微过?何曾需要替别人的愚蠢来承担后果?尤其,是在杨柳面前。
杨柳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她看着张明月那恨不得缩进地里的模样,看着她因为极度难堪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那双曾经或许带着傲气、此刻却只剩下窘迫和痛苦的眼睛。
一时间,杨柳心里涌起的情绪十分复杂。有对李寡妇那家人行事作风的鄙夷,有对流言本身的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讶,甚至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
她记得初见时的张明月,干部家庭里出来的姑娘,带着一种城里姑娘的清高和优越感,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和隐隐的较量。
可如今,这个曾经骄傲的姑娘,却被生活、被那个家庭,磋磨成了这副模样。为了那个家,怀着身孕,被迫来到她这个曾经的“情敌”家里,替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婆婆,说出如此屈辱的道歉。
这真的是那个曾经让李庆平不惜抛弃旧约、也要娶回家的张明月吗?
杨柳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对张明月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终于,杨柳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疏离感:“张老师,你的来意,我明白了。”她没有称呼李寡妇,甚至没有对那句道歉做出直接的“接受”或“不接受”的表态。
她看着张明月,语气淡然却坚定:“李家的歉意,我收到了。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退婚,还是后来的种种,在我这里,早就已经翻篇了,账也算清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