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书院门口的石阶上还沾着露水。林昭踩着湿痕走进院门,手里拎着一卷图纸。他抬头看了眼讲堂,窗户纸透出微弱的光,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但学堂里空了一半座位。
阿福迎上来,低声说:“又有三家带孩子走了,说是怕惹祸上身。”
林昭没说话,把图纸放在案上,转身去了后院。
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响起。几个没走的学生正低头扫落叶。林昭挽起袖子,拿起靠墙的扫把,一句话没说,开始扫地。王石头愣了一下,也跟着动了起来。其他人陆续停下观望,最后全都拿起了工具。
院子不大,二十来人一起动手,很快干净了。
苏晚晴这时候来了,肩上背着药箱,手里拿着一本旧书。她站在台阶上看了会儿,直接进了讲堂。
“今天讲《兵法·九地篇》。”她说,“你们现在就像被困在绝地里的兵。外面有人说你们不该读书,说你们学这些没用,甚至会招灾惹祸。”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我爹是将军,被人陷害抄家。那时候我也觉得天塌了。可后来明白,真正的敌人不在外面,在你心里那句‘算了’。”
底下有人低头抠桌角。
“被人看不起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也觉得自己不行。记住,越是被人踩,越要活得像一把刀。不出鞘没事,一出鞘就得见血。”
没人说话。
下课铃响后,几个学生围在角落讨论刚才的内容。陈二丫小声说:“我娘昨天还骂我浪费时间……可我现在能认五十种草药了。”
王石头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捏着一支炭笔,纸上画满了沟渠的草图。他已经算了一早上,还是没算对坡度。
林昭走过去看了看,没改他的答案,只在旁边写了三个字:分三组。
下午,学堂重新排了座位。林昭按大家掌握的程度分成三队。第一组已经能独立画图,第二组需要提示,第三组连尺子都不会用。
他让第一组的人当“小先生”,每人带两个徒弟。
王石头被分到第二组。教他的是赵二根,这人前阵子差点退学,现在反而讲得头头是道。
“你看,这段要是坡太缓,水就流不动;太陡又会冲垮堤岸。咱们得找个中间值。”
王石头盯着数字,一笔一笔重算。
太阳偏西时,他突然站起来,声音发抖:“我算出来了!误差不到半寸!”
没人笑他。所有人都停下笔,抬头看他。
他眼眶红了,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想给我爹写封信。”
林昭点头。
王石头当众念出来:“儿非不知家中艰难,但林先生说,今日多识一个字,明日少饿一个人。儿愿做那开渠第一锹土。不求功名,只求有用。”
念完,他把信折好,塞进贴身衣袋。
夜色降下来,学堂的灯没灭。一群人挤在桌前,反复演算排水沟的走向。有人困得直打晃,被旁边的人推一把又挺直腰板。
苏晚晴送来几包草药茶,摆在桌上就走了。
林昭在本子上记了几行字,抬头看去,窗户外一片漆黑,屋里却亮着七八盏油灯。纸页堆得满桌都是,有画图的,有列数的,还有人在背《农政全书》里的条文。
第二天中午,太阳毒得很。林昭带着十几个学生去了城南荒地。
“这片地雨季常淹,我们来测一下怎么修排水渠。”
他分发竹竿和绳子,每两人一组,开始丈量地形。土硬得扎不进木桩,他们就轮流用铁镐凿。日头晒得人头晕,汗水顺着眉角往下淌,滴在图纸上晕开墨迹。
王石头负责记录数据。他蹲在地上,膝盖压着纸,手不停写。手指磨破了,也不换人。
回到书院时,天快黑了。大家顾不上吃饭,凑在一起整理资料。有人画地形图,有人算土方量,还有人翻书查抗旱作物的种类。
半夜,一份《治地三策》写成了。
第一条:城南低洼处可挖主渠一条,宽六尺,深四尺,引水入河;
第二条:沿渠设五座沉沙池,防止淤堵;
第三条:周边改种耐涝红薯与早稻,避免绝收。
文书用正楷誊抄,附带草图三张,数据表两张。
林昭看了很久,点点头,让人送去府衙。
老吏接过文件时皱眉:“又是那个书院来的?”
翻开一看,他脸色变了。一页页看完,忍不住问:“这真是学生写的?”
送信的学生站得笔直:“是我们十几个人一起做的。”
老吏没再说话,把文书收进抽屉,锁上了。
这一晚,学堂灯火彻夜未熄。
有人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有人反复默念“坡度=高差÷水平距”,嘴里念个不停。王石头把《致父书》又抄了一遍,工工整整放进书匣。
林昭坐在西厢房批作业。墨干了,他没察觉,继续写评语。窗外传来朗读声,断断续续,但一直没停。
苏晚晴站在院子里,抬头看月亮。她没回房,也没说话,只是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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