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昭就蹲在渠头摸水泥面。夜里露水重,浆料凝得结实,手指划过,像刮在老城墙的砖缝上。他站起身,冲远处喊:“阿福!石灰窑那边怎么样?”
“三炉都烧透了!”阿福扛着铁锹跑过来,裤腿卷到膝盖,鞋里全是灰,“黏土按你说的比例掺了火山灰,草筋也拌匀了,就等你一声令下。”
林昭点点头,手里竹筒记下温度和湿度。防疫刚稳住,渠底就得趁势铺完。人不能歇,一歇,心就散了。
他转身走向晒谷场。几十个村民已经等在那儿,铁锅、木桶、扁担摆了一地。老村长拄着拐杖站在最前头,看见林昭来了,抬手一挥:“都听着!林秀才咋说咱就咋干,这回可不能再让田干死!”
人群嗡地应了一声。
林昭爬上石墩,声音不急不缓:“今天铺底,三寸厚,一段一段来。东坡先上浆,西田压平,中间留缝伸缩。谁轮班?报数!”
“我!”
“算我一个!”
“我家儿子也上!”
一个个名字报上来,林昭让阿福记工牌。没一个退后。前两天还跪着求神的妇人,现在主动搬桶搅浆;曾拿锄头拦路的老汉,如今蹲在地上搓草筋,一根根往泥里掺。
水泥是土法配的:石灰、黏土、碎瓦粉加稻草筋,搅成糊状,挑到渠底摊开抹平。林昭亲自下沟,一脚踩进湿浆里,用木板来回推压。
“紧边角!别留空隙!”他吼着,“这玩意不怕累,怕偷懒!”
太阳爬高,汗顺着额角往下淌。阿福光着膀子在沟里打夯,一锤一锤砸实接缝。几个年轻人轮换挑浆,脚印踩在未干的水泥上,立刻被林昭拎出来:“鞋底清干净再下!不然起壳!”
没人嫌烦。谁都知道,这一渠水,关系着明年全家饭碗。
正午时分,东段三丈渠底已铺完两寸,表面刮得平整如镜。林昭刚端起水碗,忽听村口马蹄响。
赵琮又来了。
还是那身锦袍,马鞭甩在肩上,带了四个随从,趾高气扬地走到渠边。他低头瞅了眼水泥面,冷笑:“哟,这是拿黑泥巴糊墙呢?还当是工程?”
没人接话。
他踱到林昭面前,靴尖踢了踢硬化层:“就这玩意,能挡水?一场雨下来,还不全泡烂了?你们真信他这套邪术?”
林昭放下碗,擦了擦嘴:“你说它不行,那你来修一条?”
“呵,我何必动手?”赵琮环视村民,“你们睁眼看看,这黑乎乎一层,连砖都不如,能防渗?要我说,这渠迟早塌,还得县里出钱重修——到时候,这笔账,可都记在你这个‘案首秀才’头上。”
人群有些骚动。
林昭不动声色,转头对阿福说:“提桶水来。”
阿福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飞奔去井边打了半桶,拎回来倒进刚铺好的渠段。
水哗啦流过水泥面,顺坡而下,渠底干爽如初,没一丝洇湿。
林昭蹲下,伸手蘸了点水流,又摸了摸渠底:“你自己看,渗了吗?”
赵琮脸色一僵。
林昭站起来,把湿手在他袖口蹭了下:“数据你不认,眼见你也不信?那我现在拆一段给你看——石灰三成,黏土四成,草筋加固,七天后硬过青石。你要不要亲手凿一凿?工具我借你。”
围观村民哄笑起来。
“就是!赵公子要是不信,亲自来铺一段呗!”
“我家猪圈都比这结实!”
“莫不是怕回去跟你叔交代不了?”
赵琮脸涨成猪肝色,指着林昭:“你……你这是妖法!哪来的配方?朝廷工部都没这手艺!”
“工部没教过,你就没见过?”林昭声音冷了,“黄河年年决口,运河年年淤塞,难道就因为百姓蠢?是因为有人宁可看田干,也不许别人修条活路。”
他往前一步:“你若真为公事来查,我欢迎。但你要搅事——我不怕你官大,就怕你没胆看真相。”
赵琮嘴唇抖了抖,终究没敢再说什么。他狠狠瞪了林昭一眼,甩鞭上马:“走!”
马蹄扬尘而去。
林昭没回头,只对阿福说:“继续。西段加厚半寸,下午必须封槽。”
阿福咧嘴一笑,抄起铁锹就往窑口跑。其他人也纷纷动起来。挑浆的挑浆,抹平的抹平,连七八岁的小孩都抱着草筋往工地送。
日头偏西,最后一段水泥铺完。林昭沿着整条水渠走了一遍,弯腰检查每处接缝。无裂、无鼓、无渗漏。他掏出竹筒,在最后一页写下:“流量稳定,防渗达标,竣工。”
老村长颤巍巍走过来,手里捧着一碗清水:“林……林秀才,这水……真能流到田里?”
“不仅能流,”林昭接过碗,往渠里一倒,“还能流三年、五年、十年。”
水顺着水泥渠底平稳前行,像一条银线穿进田野。岸边站着的村民,一个个伸长脖子看。
忽然,有个汉子跪下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有人舀起渠水洗脸,有人直接捧起来喝了一口,猛地瞪大眼:“甜的!这水……真干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