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苏醒、遗忘与新的序章
西湖的水光在窗外荡漾，日子在平静中流淌，却又在平静中堆积着无声的重量。张起灵沉睡的第三个月，江南的梅雨季来了。空气潮湿粘稠，连日的阴雨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小院里弥漫着一股青苔和雨水混合的味道。
吴邪坐在床边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翻旧了的笔记，那是他这段时间记录的关于昆仑墟、守夜人、星钥的所有支离破碎的信息。他时不时抬头看看床上的人，眼神里有担忧，也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胖子冒雨从外面回来，提着一包新抓的中药，裤脚上沾满了泥水。
“这鬼天气，药都快发霉了。”胖子嘟囔着，把药包放在桌上，凑到床边看了看张起灵，“小哥今天怎么样？”
“老样子。”吴邪叹了口气，合上笔记。张起灵的呼吸平稳，脸色却依旧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器。医生也来看过几次，除了说生命体征稳定，需要耐心等待，也给不出更多的说法。
我蜷在张起灵的枕边，耳朵贴着他的颈侧，能清晰地听到他微弱但规律的心跳。梅雨天的湿气让我有些烦躁，尾巴不安地轻轻甩动。这三个月的沉睡，他身上的伤在缓慢愈合，右臂那个恐怖的伤口结了深紫色的痂，但那种被抽空了生命本源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
就在胖子转身去厨房煎药，吴邪起身去关窗挡雨的时候，一直如同雕像般沉睡的张起灵，搭在薄被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碧绿的眼睛猛地睁大，死死盯住他的手。
不是错觉！他的指尖又动了一下，然后，是无名指，接着是整个手掌微微蜷缩。
“喵……”我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不敢置信的呼唤，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
吴邪关窗的手停在半空，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床上，张起灵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与沉重的眼皮搏斗。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小哥？！”吴邪手中的笔记“啪”地掉在地上，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胖子也闻声从厨房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药铲：“怎么了？怎么了？”
在两人一猫紧张到极点的注视下，张起灵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睛，依旧是漆黑的，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空洞、迷茫，没有任何焦点。他怔怔地看着头顶素色的帐幔，眼神涣散，仿佛不认识这个地方，也不认识眼前的人。
“小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吴邪的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
张起灵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吴邪焦急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移开，扫过胖子，最后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往日的冰冷锐利，也没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只有一片空茫的陌生。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个破碎沙哑的音节。
“……水……”
吴邪赶紧端来温水，小心地扶起他，一点点喂他喝下。张起灵顺从地喝着水，眼神却依旧空洞，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记忆的提线木偶。
喝完水，他靠在吴邪臂弯里，疲惫地重新闭上眼睛，但这一次，不是沉睡，而是昏睡。呼吸比之前沉重了一些，带着清醒后的虚弱。
“醒了……小哥醒了！”胖子激动地搓着手，眼眶发红。
吴邪却笑不出来。他轻轻将张起灵放平，盖好被子，手指拂过他额前汗湿的碎发，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张起灵刚才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那不像是一个昏迷三个月后刚刚苏醒的人该有的迷茫，那是一种……更彻底的空白。
接下来的几天，张起灵时睡时醒。他能自己进食一些流质食物，身体机能似乎在缓慢恢复，但他很少说话，即使开口，也只是一两个简单的词。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很迟钝，需要吴邪和胖子反复引导，才能完成穿衣、洗漱这些简单的日常活动。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似乎……遗忘了很多事情。
他不记得昆仑墟，不记得守夜人，不记得玉棺和星殿。当吴邪试探着提起“沈钰”、“研究所”甚至“青铜树”时，他的眼神只有一片茫然。他甚至对“张家”、“使命”这些曾经刻入他骨血里的词汇，也失去了反应。
他记得吴邪，记得胖子，记得我。他会安静地让吴邪喂药，会在胖子讲蹩脚笑话时微微牵动一下嘴角，会在我跳上他膝盖时，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生疏地、轻轻地抚摸我的脊背。
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张起灵了。那个背负着沉重宿命、眼神锐利如刀、强大而沉默的张起灵，仿佛随着那场惨烈的封印，一同被埋葬在了昆仑墟的星殿深处。
现在的他，像一个被掏空了灵魂的精致躯壳，脆弱，安静，对世界充满了陌生的隔阂。
一天下午，雨停了，夕阳的金光穿透云层。吴邪推着轮椅，带张起灵到院子里透气。张起灵靠在轮椅里，身上盖着薄毯，安静地看着西湖上泛起的金色涟漪，眼神空蒙。
我蹲在轮椅的扶手上，看着他的侧脸。夕阳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暖色，却照不进他眼底的迷雾。
吴邪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说：“小哥，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我们都在这里，会一直陪着你。”
张起灵缓缓转过头，看着吴邪，看了很久。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吴邪的手。动作很轻，却让吴邪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遗忘，或许是身体对他的一种保护。但那些被遗忘的过去，那些潜伏的危机，真的会就此放过他吗？
我看着西湖尽头沉入山峦的夕阳，碧绿的猫眼里映着最后一丝余晖。
张起灵的苏醒，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充满未知的、新的开始。风暴只是暂时远离，更大的阴影，或许正伴随着这场异常的梅雨，悄然酝酿，等待着再次席卷而来的时刻。
而我们，能守护这片偷来的宁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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