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浸了墨的纱,缠在古树枝桠间,将整片山林晕成一片朦胧的青灰。
马蹄踏过积着薄霜的枯叶,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惊得枝头上的晨露簌簌滚落,砸在尹志平手背,凉得他下意识攥紧了缰绳。
那匹白马似也觉出林间的寒意,鼻翼里喷出两道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成细小的冰晶,又瞬间消散。
阿蛮古忽然勒住马,他身下那匹通体黝黑的骏马被其魁梧身躯压得微微喘息,肩胛处的肌肉绷紧如铁块。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露水,指腹摩挲着腰间鼓囊囊的兽皮袋——袋口用粗麻绳系着,露出半截油纸包裹的火药卷,边缘还沾着些许干燥的硫磺粉末,半截便能闻见刺鼻的硝石味。
“这片林子,俺们契丹人先前叫它‘苍牙林’。”阿蛮古的声音打破了林间的寂静,粗哑如磨过砂石的铜钟,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厚重,“因着林子里的老树都生着苍劲的枝桠,像野兽龇出的尖牙,可俺总觉得这名字不够响亮——配不上它藏着的凶性。”
尹志平正低头检查马鞍下的剑鞘,闻言抬头望去。只见四周的树木皆是数人合抱的古木,树干上爬满暗绿色的青苔,斑驳如老叟的皱纹;枝桠交错纵横,遮天蔽日,连正午的阳光都只能透过缝隙,洒下零星的光斑,落在地上斑驳如碎金。
这般幽深诡谲的林子,确实该有个更衬它气势的名字。
“阿蛮古兄心中可有新名?”尹志平问道,目光不自觉地扫过林间阴影——昨夜刚下过小雨,地面泥泞松软,却不见半枚兽蹄印,连寻常飞鸟的啼鸣都听不到,静得有些反常,仿佛连风都不敢在此处停留。
阿蛮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与他黝黑粗糙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他抬手往林子深处指了指,那里的雾气更浓,隐约能看见成片的古木在雾中若隐若现,像蛰伏的巨兽:“狼啸林。”三个字吐得掷地有声,仿佛话音刚落,便能听见狼群的嘶吼从林深处传来,震得人耳膜发颤。
“狼啸林?”赵志敬刚将水壶凑到嘴边,手猛地一顿,壶口的水珠滴落在手背上,冰凉刺骨。他皱着眉看向阿蛮古,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莫非这林子里的狼……比猛虎还凶?”
“不是‘凶’,是‘多到能吞了整支队伍’。”阿蛮古翻身下马,沉重的身躯落在地上,竟让泥泞的地面陷下去半寸。他蹲下身,粗粝的手指拨开脚边的枯叶,露出半枚泛黑的兽骨。
那骨头约莫成人手臂粗细,表面坑坑洼洼,靠近关节处有一圈深陷的齿痕——齿距宽足两指,咬痕深达骨内,边缘还沾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印记,像是凝固的血渍,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腐味。
“这是去年俺入林时捡到的,是蒙古兵的胫骨。”阿蛮古用手指蹭了蹭骨头上的齿痕,指尖沾了些细碎的骨粉,“你看这牙印——只有成年草原狼才咬得出来。寻常野狼的牙没这么锋利,也没这么大的力道,若不是俺认得蒙古兵的铠甲碎片,还以为是被什么凶兽啃过。”
殷乘风也翻身下马,凑上前蹲下身。他指尖轻轻捻起一点骨粉,放在鼻尖轻嗅,眉头微蹙:“传闻西夏开国皇帝拓跋元昊,当年被仇家追杀,落难荒野时,是被一头母狼叼去喂了狼奶才活下来的。后来他能够建功立业也是得到了狼群的帮助,一直有传说,拓拔家族能够指挥狼群。”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骨头上的齿痕,语气里带着几分悠远,“所以西夏人奉狼为图腾,甚至在皇宫里铸了狼首铜像,每日用牛羊血祭拜。每逢出征,将士们还要喝一碗‘狼血酒’,说是能借狼的凶性,打胜仗。”
尹志平听得心头一凛:“这么说,这林子里的狼,是西夏人留下的?”
“说不准是‘守着’西夏的魂。”阿蛮古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西夏亡于蒙古人之手时,这片林子就变了。
原本只是偶尔有狼出没,可自打党项人被蒙古人追杀得四处逃亡,这林子里的狼嚎就没断过——尤其是夜里,成千上万只狼一起叫,那声音能传出去几十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赵志敬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往尹志平身边靠了靠:“蒙古人就没清剿过?以他们的铁骑,还怕一群狼?”
“怎么没清剿?”阿蛮古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十年前,蒙古大汗派了三千铁骑入林,想把狼群赶尽杀绝。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赵志敬紧张的模样,才继续说道,“那三千人在林子里搜了三天三夜,连只狼毛都没见着——那些狼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粪便、脚印都没留下。可等蒙古人撤兵,只留下一个千人小队断后时,狼群突然就冒出来了。”
说到这里,阿蛮古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几分寒意:“据说那天夜里,林子里的狼嚎响得能震碎帐篷。等到天亮,断后的千人小队连个人影都没剩下,只留下满地的血迹和破碎的铠甲,还有几百匹受惊的战马,疯了似的往草原跑。后来蒙古人再不敢来,只敢在林子外围设卡,谁也不敢再踏进来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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