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苑内,气氛却是另一番光景。
薛宝钗端坐在临窗的炕上,身上穿着家常的蜜合色棉袄,外罩一件石青色缎面比甲,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端庄模样。她手中拿着一个绣了一半的秋菊香囊,针线平稳,正与坐在对面的王夫人和薛姨妈低声说着话。
话题无非是家常琐事,并偶尔提及宝玉近日的功课(虽然没什么可提的),言语间依旧周到体贴,无可挑剔。
忽然,薛宝钗话音一顿,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针线,以帕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起初还能压抑,几声之后竟有些止不住的势头,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脸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宝丫头!”薛姨妈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抚着她的背。
王夫人也关切地倾身:“这是怎么了?可是又觉得气闷了?”
薛宝钗摆摆手,想说无妨,却一时喘得说不出话。
侍立在一旁的莺儿立刻会意,连忙去取出一个密封的小巧瓷坛。
她熟练地拍开坛口的泥封,从里面取出一个同样密封的锦囊,打开锦囊,里面是数丸龙眼大小、香气奇异的药丸——正是那需要用四季白花、四时雨露霜雪配成的“冷香丸”。
莺儿取了一丸,又用早已备好的、收集的“雨水”化开,端到薛宝钗面前。
薛宝钗接过那白玉小盏,也顾不得仪态,忙忙将药汁饮下。
说来也奇,那药汁下肚不过片刻,她剧烈的咳喘便渐渐平复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均匀,脸上的潮红也褪去,恢复了平素的莹白。
只是无人察觉,她眸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这次的“冷香丸”,气味似乎与往日有些微不同?
她哪里知道,这坛“冷香丸”,早已被某个神出鬼没、睚眦必报的家伙偷偷掉了包。真正的冷香丸不知被扔到了哪个角落,如今坛子里装的,是诸葛青费了点心思寻来的、气味有七八分相似,但核心成分早已天差地别的“加料版”。
服了药,薛宝钗气息平稳,脸上重新挂起那温婉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急喘不曾发生,继续与王夫人和薛姨妈娓娓交谈,言语间依旧滴水不漏。
当晚,荣禧堂灯火通明,难得的家宴热闹非凡。借着贾政近日差事办得顺手、心情颇佳,又逢节气,贾母便发了话,将各房主子都聚在一处,也算是阖家团圆,共叙天伦。
花厅里开了三张大桌。贾政、贾赦并几位清客相公一桌,谈论些朝野闲话、诗词文章;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长辈一桌;另一桌则是宝玉、黛玉、三春姊妹并宝钗。
宝玉自然是早早地就挤到了姊妹们这一桌,而且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黛玉身侧的位子上。黛玉今日穿了那身银红配浅碧的鲜亮衣裳,在满堂珠翠中,自有一股清雅脱俗的灵气,让宝玉看得眼珠都不错一下。他一会儿殷勤地给黛玉布菜,专拣那清淡精巧的,一会儿又找着话头与她搭讪,问诗问画,嘘寒问暖,热切得旁若无人。
薛宝钗则依旧坐在王夫人身侧稍远些的位置,穿着一身莲青色绣折枝梅花缎面袄裙,颜色稳重,妆容得体,正微微侧身,轻声细语地与王夫人说着什么,神情恭顺温柔,时不时引得王夫人含笑点头。
黛玉自坐下起,秀气的眉头便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着。她嗅觉本就比常人灵敏,此刻总觉得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异味,随着厅内人走动带起的微风,断断续续地飘过来。那味道很淡,像是某种食物消化后的浊气,又像是…有人悄悄出虚恭后未能及时散尽的气息。
她心下有些不适,一只手拿起随身携带的绣着兰草的素白绢帕,轻轻掩在鼻端,另一只手执起一柄精巧的象牙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摇着,试图扇开那恼人的气味。
忽然,坐在她旁边的宝玉也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用手在面前扇了扇,低声咕哝了一句:“咦?怎的…好像有点味儿?”
隐身在黛玉身侧的诸葛青一听,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来了来了!他给薛宝钗加料的泻药,看来是管用了!
他兴奋地凑到黛玉耳边,虽然知道她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眉飞色舞地说:“妹妹!好戏开场了!等着瞧,一会儿保管有热闹看!”
黛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兴奋弄得一愣,疑惑地侧头看他。只见他双眼放光,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那副憋着坏水、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她可太熟悉了!以前他偷偷整治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下人时,就是这副德性!
黛玉心下恍然,不知今晚这倒霉蛋是谁…她不动声色地用团扇半遮面,唇角也忍不住悄悄弯起一个极小的、带着了然与期待的弧度。好吧,既然青哥哥这么兴致勃勃,那她也…等着看戏好了。横竖这宴席也无聊得紧。
丝竹之声袅袅停下。贾政放下酒杯,捋了捋颔下短须,脸上带着惯有的严肃,却又因酒意和家宴氛围而略显松弛。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看样子是要说几句应景的场面话,无非是感念皇恩、勉励儿孙、祈愿家宅平安之类的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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