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定国公府的书房里却灯火通明。陈淮将林薇兰那封已化为灰烬的信中所透露的意图，以及当前朝局的严峻，原原本本地向父亲陈擎禀报。
陈擎听完，背着手在铺着厚重地毯的书房里踱了几步，窗外的寒风呼啸声似乎也被隔绝在外，室内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睿王……这是狗急跳墙了。”陈擎最终停在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庭院，声音听不出喜怒，“齐王得镇西将军为岳家，如同猛虎添翼。他急了。”
陈淮站在书案旁，眉头紧锁：“父亲，睿王此请，无异于将刀递到我们手上，逼我们去砍陛下的心头肉。此事，绝不可应。”
“自然不能应。”陈擎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我定国公府世代忠良，从不参与皇子夺嫡之私斗。更何况，这是陛下明显属意之事，强行阻拦，是取死之道。”
他走到巨大的大昭疆域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西陲重镇的位置：“镇西将军乔镇岳，可不是寻常武将。他出身将门，祖上便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他本人戍守西陲二十载，大小百余战，从无败绩，将那边境线守得铁桶一般。更难得的是，他虽手握重兵，却从不介入朝堂争斗，对陛下忠心耿耿，只认兵符皇命。陛下对他，是既倚重，又放心。”
陈淮点头：“正是如此。所以陛下才敢放心将他的女儿指给齐王，这是要给齐王一个既有实力、又‘干净’的岳家。”
“乔熙月……”陈擎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乔镇岳的嫡女，听说自幼在边关长大，性情与其父相似，爽利刚烈，弓马娴熟，不似京中闺秀。陛下选她，除了兵权，恐怕也是看中了她这性子，觉得能与齐王互补，将来或许能成为齐王的助力而非拖累。”
他坐回太师椅上，手指敲击着扶手：“睿王想让我们去阻止，无非是想用些后宅阴私手段，坏了乔小姐的名声，或是制造些‘意外’，让这婚事成不了。此等伎俩，对付寻常人家或许可行，对付乔镇岳？哼，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那老家伙战场上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护犊子更是出了名的。若让他知道有人算计他女儿，恐怕不等陛下发话，他就能提刀上门！”
陈淮深以为然：“父亲所言极是。那我们……该如何回复睿王那边……”
陈擎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直接拒绝，固然干脆，但也可能将睿王彻底推向对立面。我们虽不参与，但也不必立刻撕破脸。”
他看向陈淮：“淮儿，你觉得，面对睿王这近乎无理的请求，我们定国公府，是否有更稳妥的办法？既能表明态度，不至于引火烧身，又能稍稍安抚睿王，不至于让他觉得我们彻底倒向齐王，甚至……或许还能从中谋得些许转圜之余地？”
陈淮明白父亲的意思。硬顶回去是最简单的，但未必是最聪明的。如何在几位亲王的夹缝中，维持定国公府的相对超然和利益最大化，这才是掌舵者需要考虑的。
他思索片刻，缓缓道：“儿子以为，我们或可从‘规矩’和‘实际’两方面入手。”
“哦？说来听听。”陈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第一，规矩。”陈淮条理清晰地说道，“齐王乃嫡子，其婚事乃国事，自有宗人府、礼部乃至陛下钦定。我等外臣，尤其是的勋贵，若贸然插手皇子婚事，于礼不合，于法不符。我们可以此为由，婉拒睿王。表明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乃恪守臣子本分。”
陈擎点点头：“嗯，占住道理。第二呢？”
“第二，实际。”陈淮继续道，“即便我们想‘帮忙’，也无从下手。乔小姐刚刚抵京，我们与她素无往来，对其性情喜好一无所知。陛下对这门亲事态度明确，宫中防卫森严，宫宴更是众目睽睽。想要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在乔将军眼皮底下，对乔小姐做手脚，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可以向睿王分析此中难处与风险，表明非不愿助，实无力为之。”
“晓以利害，示弱推脱。”陈擎捻须，“还有吗？”
陈淮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或许……我们还可以‘建议’睿王，换一个思路。”
“换一个思路？”
“是的。既然阻拦齐王与乔家联姻困难重重，何不将目光放长远些？齐王得乔家，固然势大，但乔将军其人，只忠皇命，未必会完全沦为齐王私党。而睿王殿下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朝中人脉、地方势力，岂是齐王短时间内可比？眼下最重要的，或许不是去破坏一桩未必能破坏的婚事，而是稳住自身阵脚，巩固优势，静待时机。毕竟……陛下只是属意，并未正式下旨赐婚，而陛下龙体……未来之事，犹未可知。”
这番话，既指出了睿王当前策略的冒险与不智，又给了他一个“稳住别浪、等待时机”的台阶下，同时还隐约点出了“陛下身体”这个最大的变数，可谓既有推脱，又有安抚，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陈擎看着儿子，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淮儿这些年，不仅在军中历练出来了，在这朝堂权谋的领悟上，也越发老道了。
“不错。”陈擎肯定道，“就按此思路回复。你亲自去一趟永宁侯府，将利害关系与你岳父分说清楚。永宁侯是个明白人，知道该如何约束女儿，至少，不能让她再送来这种要命的信件。至于睿王那边……我会寻个机会，在朝堂之外，与他‘偶遇’，闲聊几句。”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不过，淮儿，你要记住。我们此举，只为自保与周旋，绝非倒向睿王。定国公府的立场，从未改变——忠君，守土，不涉私斗。眼下这潭水越来越浑，我们更需谨言慎行，尤其是后宅女眷那边，让你媳妇也多加留意，莫要被卷入无谓的是非中去。”
“儿子明白。”陈淮郑重应下。
父子二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直到夜深。走出书房时，陈淮看着夜空中稀疏的寒星，心中那股因林薇兰来信而起的烦闷与危机感，稍稍缓解。父亲的老谋深算，让他看到了在惊涛骇浪中稳住船舵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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