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场
咸丰四年(1854年)四月,湘军誓师出征已两月有余。初时势如破竹,连克岳州等地,将太平军逐出湖南境内。年轻的水陆湘军士气高昂,曾国藩心中也难免升起一股“新军锐气,果然不同”的自得。探马来报,太平军一部在靖港(长沙以北、湘江入洞庭湖口附近)集结,似有反扑迹象。靖港位置关键,若能一举克复,则长沙北面门户洞开,湘军可直下武昌。
幕僚中出现了不同声音。以谨慎闻名的罗泽南等人认为,湘军水师新成,陆师未经大战,不宜冒进,应先巩固岳州,稳扎稳打。但另一派,包括一些求战心切的将领和长沙官场暗中关注的目光(其中不乏想看曾国藩笑话的),则鼓动速战速决,以振声威。曾国藩内心深处,或许也藏着一点“雪长沙之耻”、“早日建功”的急切。最终,他决定亲率水师主力及部分陆勇,突袭靖港。
四月二十八日(1854年5月24日)凌晨,湘军水师战船数十艘,载着两千陆勇,在迷蒙的江雾中驶向靖港。曾国藩坐镇拖罟大船(指挥船),心中既怀期望,又隐隐不安。江面寂静,只有桨橹划水之声。
然而,靖港并非空虚之地。太平军守将石祥贞早已严阵以待,并在江面设下埋伏。他们熟悉这里的水文,更以逸待劳。
当湘军船队闯入预设水域时,战斗骤然爆发。太平军岸炮齐鸣,炮弹呼啸着砸向江心船队。更致命的是,太平军放出大量满载柴草、桐油的小船(火攻船),顺风直扑湘军船队!湘军水师训练时日尚短,操船不够灵活,阵型立刻出现混乱。一些船只中炮起火,船上官兵惊慌失措。搭载的陆勇见水战不利,未等靠岸便人心惶惶。
曾国藩在指挥船上,只见前方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己方船只相互碰撞,或搁浅,或燃烧,哭喊声、爆炸声、厮杀声乱成一片。他急令旗手发号,试图整顿队形,但硝烟弥漫中信号难辨,溃乱已成定局。太平军趁势从岸上杀出,箭矢如雨。
“大人!前锋败退,火船迫近,此处危险,快退吧!”亲兵急得满头大汗,拽着曾国藩的衣袖。
曾国藩脸色惨白,浑身冰凉。他透过烟雾,看到自己精心打造、寄予厚望的战船在燃烧、沉没;看到那些招募来的家乡子弟在水中挣扎、被砍杀……完了,全完了。衡州的心血,出征的豪情,皇帝的期望,乡党的瞩目,还有一雪前耻的梦想,在这一刻,随着靖港的炮火和江水,化为乌有。
羞愤、绝望、无地自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长沙城那些政敌嘲弄的嘴脸,听到朝中言官弹劾的奏章,想到天下人将如何耻笑这个“纸上谈兵”、“一败涂地”的曾侍郎。巨大的失败感像铁钳般攥住了他的心脏,比长沙受辱更甚百倍!那时是愤懑,此刻是彻底的崩溃。
“惨败如此,有何面目再见湖南父老?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这个念头疯狂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就在亲兵忙着指挥船只掉头、且战且退的混乱当口,曾国藩猛地起身,推开身旁护卫,疾步冲向船舷!
“大人不可!”幕僚陈士杰(字俊臣)一直留意着他,见其神色决绝、直奔船舷,骇然扑上,死死抱住他的腰。
“放开我!让我死!唯有一死,方可谢罪!”曾国藩双目赤红,挣扎着还要往江里跳。江水浑浊,翻滚着战争的残骸和血迹。
陈士杰与几名亲兵拼死力阻,将他拖离船舷,按在甲板上。曾国藩力竭,伏地痛哭,以头撞船板,咚咚作响,状若癫狂。他从未如此失态,也从未感到如此绝望。
残存的船队狼狈撤回长沙城南郊。曾国藩上岸后,把自己关在座船里,不见任何人。他写下遗折,交代后事,安排弟弟曾国葆护送灵柩回乡,再次萌生死志。长沙官场瞬间流言四起,“曾侍郎兵败欲自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冷眼、讥讽、同情、担忧,各种目光聚焦在他那艘孤零零的座船上。
然而,命运之神在将他推入深渊的同时,却悄悄在另一处舞台,点亮了惊人的火光。
几乎就在曾国藩于靖港投水的同时,另一支由他部署的湘军,在悍将塔齐布和新授知府衔的湖南士绅将领褚汝航(率部分水师)率领下,正在湘潭与太平军大将林绍璋部展开激战。
湘潭之战,是湘军陆师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硬仗。塔齐布,这位被曾国藩从绿营中破格提拔的猛将,赤膊提刀,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他麾下的湘勇,凭借严格的训练、高昂的士气和为“保境安家”而战的信念,与太平军死战。战斗异常惨烈,但湘军顶住了压力,并逐渐占据上风。水师也在湘江配合,阻断太平军退路。
四月二十九日至五月初一,经过数日鏖战,湘军大获全胜!阵斩太平军近万,焚毁船只无数,主将林绍璋仅以身免。此战一举扭转了太平军西征以来的攻势,稳住了湖南大局,意义极其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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