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场
公元1618年,大明万历四十六年,四月。辽东大地,烽烟骤起。
抚顺关这座大明王朝在辽东的重要边关,此刻已不复往日威严。关墙上冒着滚滚黑烟,城门口杂乱无章地倒着破损的旌旗和来不及收拾的兵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烟火味,还有一股令人不安的躁动。一支支脑后梳着长辫、身披重甲的八旗兵士,正押解着垂头丧气的明军俘虏和哭哭啼啼的百姓,如同驱赶羊群一般,将他们带出城去。胜利的呼喝声与失败的哀鸣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王朝更迭的残酷序曲。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两个穿着明朝生员(俗称秀才)青衫的年轻人,显得格外扎眼。他们不像其他俘虏那样惊恐万状,反而挺直了腰板,脸上虽有尘土,眼神却异常镇定。年长一些的是哥哥范文寀,稍显沉稳;跟在他身后,目光中闪烁着复杂光芒的,正是本章的主角——年仅十八岁的范文程。
“二弟,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范文寀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范家,毕竟是书香门第,先祖文正公(范仲淹)的忠义之名……”
范文程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大哥,正是为了不辜负先祖‘先天下之忧而忧’之志,我们才更不能坐以待毙,或随这腐朽的朱明一同殉葬。你看看这辽东,官贪兵弱,民不聊生。朝廷远在万里之外,何曾真正体恤过我等边民之苦?努尔哈赤能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短短数十年席卷辽东,岂是偶然?”
他指了指那些正在有序清理战场的八旗兵士:“你再看看他们,军纪虽严酷,却有一股明朝官军早已丧失的锐气。当今天下,大变在即,你我兄弟,难道要抱着圣贤书,在这抚顺城的废墟里等死吗?”
范文寀沉默了。他何尝不知弟弟说的是事实。他们范家本是江西名门,迁居辽东已历数代,虽顶着范仲淹后代的光环,但在本地并无太大势力。明朝末年,辽东武将集团跋扈,文官贪腐成性,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其实并不得志。如今城破家危,或许真如弟弟所言,这是一条险中求生的路。
兄弟二人鼓起勇气,走向一名看上去像头目的八旗军官。那军官见两个汉人秀才径直走来,警惕地握住了刀柄,用生硬的汉语呵斥:“站住!干什么的!”
范文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朗声道:“在下范文程,这是家兄范文寀。我等乃抚顺生员,久闻大汗(努尔哈赤)威名,愿弃暗投明,求见大汗,陈说天下大势!”
那军官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两个穷酸秀才,也配见我们大汗?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周围的兵士也发出一阵哄笑。
范文程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将军岂不闻‘千金买马骨’的故事?我兄弟虽不才,却熟读经史,通晓汉地情形。大汗欲成大事,岂能只凭弓马?若得我等效力,譬如猛虎添翼!”
他这番话,既抬高了对方,又点明了自己的价值。军官将信将疑,但见二人气度不凡,不似寻常百姓,犹豫了一下,还是派人去向更高层的将领通报。
消息一层层传上去,最终传到了努尔哈赤的耳中。此时,努尔哈赤刚刚取得了攻克抚顺的巨大胜利,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他虽以武功起家,但绝非一介莽夫,深知要对抗庞大的明朝,必须吸纳各方面的人才,尤其是熟悉明朝内部情况的汉人。听说有本地秀才主动来投,而且口气不小,他产生了兴趣。
“带他们来见我。”努尔哈赤坐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下达了命令。
当范文程兄弟被带入大汗金帐时,气氛庄重而肃杀。帐内两侧站立着彪悍的贝勒、将领们,他们用审视、好奇,甚至带着轻蔑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胆大的汉人书生。努尔哈赤端坐正中,虽已年近花甲,但目光如炬,不怒自威,身上散发着长期征战形成的强大气场。
若是寻常十八岁少年,见到这等阵势,恐怕早已腿软。但范文程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与兄长一同跪拜行礼。
努尔哈赤开口了,声音洪亮:“尔等既是明朝秀才,为何不为其尽忠,反而来投奔于我?”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暗藏陷阱,既是考验他们的诚意,也是试探他们的胆识。
范文程抬起头,从容应答,声音清晰传遍大帐:“回大汗,明朝皇帝昏聩,官员腐败,欺压边民,早已失去天命。我范家世居辽东,深受其害。大汗顺天应人,起兵讨伐无道,犹如当年汤武革命,乃是正义之师。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兄弟二人,愿效仿古之贤人,辅佐真主,共建功业!”
他没有一味贬低明朝来讨好,而是引用了儒家经典中的“汤武革命”来为努尔哈赤的行为赋予合法性,这既显示了他的学识,也巧妙地避开了“背叛”的指责,将其升华为“择主而事”的明智选择。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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