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场**
道光二年（1822年）秋，江南。暴雨像老天爷捅漏了水缸，哗啦啦浇得大地直不起腰。河道总督衙门的朱漆大门紧闭，里面的大人们喝着雨前龙井，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算的是“河工银子”能漂走多少进自家荷包。而此刻，一个穿着半旧青布官袍、裤腿卷到膝盖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黄泥汤里，指挥着一群同样泥猴似的民夫。
这人便是江苏巡抚——林则徐。老百姓私下都叫他“林青天”。
“快！把沙袋往这缺口堵！别心疼力气，堤后面是几万乡亲的命！”林则徐嗓子都喊哑了，雨水混着汗水顺着他清瘦的脸颊往下淌。他手里没打伞，也没人敢给他打伞，巡抚大人亲自扛着麻包在泥水里趟，谁还好意思躲懒？
“大人！大人！前面破庙…破庙那边…出事了！”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脸白得像刚刷的墙。
林则徐心头一紧：“慌什么！带路！”
破庙早已被淹了大半，残破的佛像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庙里挤满了无家可归的灾民，空气里弥漫着绝望、霉味和…一丝诡异的肉香。林则徐刚踏进门槛，一股寒气就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角落里，一个男人佝偻着背，正哆哆嗦嗦往一口破锅里添柴火。锅里煮的东西翻滚着，冒出的白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腥味。旁边，一个顶多三四岁的小男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正拼命啃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头，眼睛却死死盯着锅里，小脸上全是恐惧。
“爹…爹…别煮妹妹…”孩子细若蚊呐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林则徐的耳朵。
那男人猛地抬头，看见官袍，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头磕在泥地上咚咚响：“青天大老爷饶命！饶命啊！实在没活路了…娃饿得直抽抽…就…就用小丫头片子…换了…换了点这个…”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块黑乎乎、像劣质糖膏似的东西。
**鸦片膏！**
那膏体黑得发亮，油汪汪的，真像传说中阎王爷的眼珠子，冷冷地盯着庙里的一切。
林则徐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胃里翻江倒海。他一把夺过那包毒物，指尖触碰到那冰冷黏腻的膏体，仿佛摸到了无数冤魂的眼泪。再看那锅里翻滚的东西，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中午啃的硬饼子全吐了出来。
“畜生！愚昧！这是饮鸩止渴！是自掘坟墓！”林则徐怒不可遏，指着那男人，手指都在发抖。可看着男人枯槁绝望的脸，看着孩子惊恐的眼睛，看着满庙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灾民，那斥责的话又堵在了喉咙里。根子不在他们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恶心。从随身的干粮袋里掏出仅剩的两块硬饼子，塞到那小男孩手里。孩子饿极了，抓过来就啃。可啃了两口，他突然指着庙门外风雨飘摇的远方，哇哇大哭起来：“妹妹！他们把妹妹换给红毛鬼了！换了这个黑糖！妹妹…妹妹被装进黑箱子带走了！”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子，在每个人心头割。红毛鬼（指英国人）的黑箱子？装孩子的黑箱子？林则徐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比这秋雨更刺骨。
回到巡抚衙门，林则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油灯亮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他下令在衙门前的空地上架起一口巨大的铁锅，下面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乡亲们都来看一看！”林则徐站在锅边，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劲儿。衙役们敲着锣，把附近躲雨的灾民、看热闹的百姓都聚拢过来。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烧开了。林则徐拿出昨天收缴的那包鸦片膏，还有从衙门库房里翻出的几块成色不错的官铸铜钱。他当众把鸦片膏扔进沸水里，那黑乎乎的东西遇热迅速融化，翻滚着，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怪香，熏得前排的人直捂鼻子。
“大伙儿看好了！”林则徐眼神锐利如刀，拿起一枚亮闪闪的铜钱，“这就是咱们平常使的钱！结实吧？可要是碰上这玩意儿…” 他手一松，铜钱“扑通”掉进翻滚的黑色毒汤里。
滋啦——！
一声刺耳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响瞬间炸开！只见那枚原本光亮的铜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扭曲、软化！像是被无形的怪兽啃噬，不过几息之间，铜钱竟然从中间裂开，断成了两半！更骇人的是，断裂的铜钱内部，露出的根本不是黄澄澄的铜芯，而是一种灰暗发乌、布满孔洞的铅渣！那铅渣的形状，活脱脱像一只蜷缩着的、丑陋的癞蛤蟆！
“我的老天爷！钱…钱被吃了！”
“里面是铅！是毒铅啊！”
“那黑膏子有毒！是吃人的蛤蟆精变的！”
围观的人群彻底炸了锅！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老百姓不懂什么化学原理，但这活生生的“铜钱变蛤蟆”的恐怖景象，比任何说教都管用。那裂开的铜钱，那铅铸的蛤蟆，像瘟疫的图腾，烙印在每个人惊恐的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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