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的哭声渐渐低沉下去，化作压抑的抽噎，但他依旧紧紧握着哥哥的手，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所有依靠。
沈筠任由他哭了一会儿，才用眼神示意谢临洲和苏砚卿。
谢临洲会意，默默上前，将几乎瘫软的沈聿扶起，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苏砚卿则递上一杯温水，眼中满是心疼。
沈聿机械地接过水杯，却只是紧紧握着，指节泛白，目光空洞地落在沈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沈筠微微喘息着，刚才一番话似乎耗尽了他不少力气。
他环视屋内众人——悲痛欲绝的弟弟沈聿，强忍泪水的云寄月，神色凝重的谢临洲，以及聪慧敏锐的苏砚卿。
他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这些人。但他必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了肺腑，引发一阵压抑的低咳，云寄月立刻一脸心疼地上前为他顺气。
沈筠对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然后目光恳切地看向每一个人，声音虽弱，却带着决断：
“今天在这里听到的每一个字……关于那碗杏仁酪……关于我替阿聿……”
他顿了顿，连吐出这几个字都似乎耗尽了力气：“……请诸位，务必守口如瓶。”
沈聿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满是不解：“哥！为什么？！是我害了你！我应该去跟爹娘请罪！我……”
“阿聿！”沈筠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带了一丝急促：“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父母他们年纪大了，尤其是母亲，心思重，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母亲得知真相后那崩溃绝望的样子：
“若是让他们知道…他们从小疼爱的阿聿，竟是导致我缠绵病榻二十多年的‘缘由’……哪怕是无心之失，你让他们情何以堪？”
他闭上眼，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他们会陷入无尽的自责，会怪自己当年没有看顾好我们，会日夜难安，会觉得亏欠了我，更会觉得无法面对你。这个家……可能就真的散了。”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扫过苏砚卿和谢临洲：“沈家现在看似稳固，实则内忧外患。不能再添风波了。这个秘密一旦揭开，就是插在父母心口的一把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谢临洲忽然开口，声音冰冷而苦涩：“如果……受这些苦，能换我妹妹小雨平安活着，哪怕只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会像沈筠哥一样，甘之如饴。”
他看向沈聿，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羡慕：“可惜，我的伤……大多来自于养父的皮鞭和棍棒，来自战场上的子弹和刺刀。是仇恨，是侵略，唯独换不回我想守护的人。”
“沈聿，有些守护，即便付出代价，也是幸运的。至少……你还在，沈家还在。而有些人，连付出代价的机会都没有，就失去了一切。”
沈聿被他这番话震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那些自责和懊悔，在谢临洲那无法挽回的失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沈筠感激地看了谢临洲一眼，然后重新看向沈聿，语气恢复了温和，却更加坚定：
“阿聿，你听到了吗？小满他……懂。所以，不要辜负这份‘幸运’。不要让父母晚年，再承受锥心之痛。有些痛苦，我们兄弟二人知晓，承担，便足够了。”
“这件事，从此就烂在我们几个人的肚子里。对父母，只说查出来是早年被人暗中下毒，手段阴狠，难以追查。这样他们只会痛恨外人的恶毒，只会更加怜惜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疼爱你。”
“就让他们……以为我不过是天生体弱，命运不济吧。”
“可是……哥！”沈聿心如刀绞，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你为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却……”
“阿聿，”沈筠轻轻打断他，嘴角弯起的弧度藏着安抚，“我们兄弟之间……不谈公平，只问……甘不甘愿。”
“我甘愿的。”
他重复着，像是在说服弟弟，更像是在对自己二十多年的病痛生涯做一个最终的注脚：
“用我这一副残破的病躯，换你二十多年的活蹦乱跳，无忧无虑……换父母心中对你毫无芥蒂的疼爱……换这个家……不至于因往事而分崩离析……”
“我觉得……很值。”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变得有些涣散，显然是精力耗尽了，但他依旧坚持着，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喃喃道：
“所以……答应我……别告诉爹娘……别让他们……晚年还要承受这样的……真相……”
“让这个秘密……随我……埋进土里……就好……”
最后，他望向云寄月，眼中满是歉意与沉甸甸的托付：“寄月……委屈你了。往后……怕是要让你更辛苦了……”
云寄月微微颔首，眼眶早已泛红，强忍着才没让泪水落下。
她手指轻轻扣住他的手，指尖带着颤抖，声音却格外坚定：“不辛苦，你放心。秘密不会泄露。无论前路怎样，无论你要承受多少病痛，我都在此，不离不弃。”
苏砚卿也深吸一口气，鼻尖微微发酸，眼底拢着一层水汽，却还是郑重点头：“沈大哥，我们都会守口如瓶。您安心养病，外面的事，有我们。”
沈聿看着眼前的一切，颓然地低下头，泪水再次滑落，他用力地抹了把脸，声音依旧沙哑，却终于不再反驳：
“哥……我……我答应你。”
沈筠看着他终于妥协，紧绷的心神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彻底变得涣散，声音微不可闻：“好……好……这样……我就……安心了……”
话音未落，他已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沈聿呆呆地看着哥哥沉睡的容颜，云寄月则是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秘密被埋藏，痛苦被分担，守护在延续。
这个秋雨凄冷的午后，一些东西悄然改变，一些东西，则在无声的承诺中，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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