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里满是委屈和不甘：“我知道我笨，没有你那么厉害的脑子。可我也想爹娘多看看我啊！”
“所以我故意逃学打架，当个纨绔子弟！至少这样，他们骂我的时候，眼里看的也是我沈聿，而不是透过我在看那个完美的长子沈筠！”
这番话，他藏在心里太久，说出来时，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神却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虚脱。
他忐忑地看着兄长，生怕从兄长眼中看到失望或鄙夷。
然而，沈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惊讶，只有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轻轻叹了口气：“阿聿，你以为……哥哥不知道吗？”
沈聿愣住了。
沈筠微微撑起身子，凝视着弟弟，目光柔和得像月下的清泉。
“你六岁那年，为了引开爹娘注意，不让他们总盯着我喝药，故意把自己最宝贝的蛐蛐罐打翻，让蛐蛐跑了，满院子鸡飞狗跳。”
“你八岁那年，因为我被先生夸赞文章写得好，你心里不服，就偷偷在我的墨汁里兑了水，次日堂考，我提笔便染污了宣纸，被先生当众斥责。”
“你十三岁那年，听说我可能要去国外治病，你怕我一去不回，半夜抱着枕头跑来我房里，哭着说‘哥你别走，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沈筠一件件，一桩桩，细数着那些被沈聿以为无人知晓的、幼稚而笨拙的“小心思”。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只有一种带着追忆的温柔和深深的怜惜。
沈聿听着，眼睛越睁越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窘迫。
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却原来，兄长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阿聿，”沈筠的声音更柔了，“其实你从来都不笨，更不是我的影子。你只是用了一种比较吵闹的方式，在告诉所有人，二少爷沈聿，也需要被看见，被重视。”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一丝苦涩：“而且，你以为……被所有人期待着，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吗？”
他抬起自己瘦削得几乎可见青色血管的手，缓缓说道：“从小，我就被冠上‘神童’之名。三岁识字，六岁做诗，七岁能做策论。爹娘，族人，甚至不相干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期望。”
“他们期望我光耀门楣，期望我带领沈家更上一层楼，期望我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沈筠。”
“我不能行差踏错，不能有任何有损‘神童’名号的言行……我喜欢的玩具，要看是否‘雅致’；我交的朋友，要论是否‘有益’；甚至连生病，都要被人叹息‘天妒英才’。”
沈聿呆呆地听着，他从未想过，在他眼中如同皓月清风、备受宠爱的兄长，竟然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压力。
这时沈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嘴角扯出点苦涩的笑，“阿聿，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偷偷爬上后院那棵老槐树，想去掏鸟窝，结果下不来，在树上吓得直哭的事吗？”
“记得啊，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沈聿愕然抬头，不明白哥哥为何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童年糗事。
“那时候，仆人们都在下面急得团团转。我正好在旁边的亭子里看书，听见动静走过去。你看见我，哭得更凶了，喊着‘哥哥救我’。”
沈筠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我当时……很羡慕你。”
“羡慕我干什么？”沈聿愣住了，“我那时候挂在树上像只猴子！”
“是啊，羡慕你。”沈筠的眼神温柔，“羡慕你敢爬那么高的树，羡慕你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最后下不来，哭得满脸花，那也是鲜活热烈的。而我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我从小就被圈在这病弱的身体里，连跑快几步都要喘不上气。我只能读书，也只能在书本里寻找一点价值和存在感。”
他顿了顿，看向沈聿，目光坦诚得让沈聿心头发酸：“所以，阿聿，我从未瞧不起你。
相反，我常常觉得……惭愧。我空有这所谓的‘才智’，却困于这具破败的身体，许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只能在这书房里，用笔墨去谋划，去教导，像一座不能移动的灯塔。”
“而你，阿聿，你是可以乘风破浪的船。你能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至于父母的关注，”沈筠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清明，“那是人之常情。我这副样子，注定无法承欢膝下，为他们开枝散叶，光耀门庭。他们多疼你一些，是应该的。我……从未因此有过任何怨怼。看到你现在能独当一面，成为家族的支柱，我比谁都高兴。”
“你小时候为了吸引爹娘注意，故意捣蛋、逃学、跟人打架，每次被爹责罚，我心里其实是有点难过的。不是因为爹罚你，而是因为，我明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做，却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其实你不用那样，哥哥……一直都能看到你。”
沈聿听到这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鼻子发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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