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沈章再次去了苏秀赁下的店铺。
铺面不大,地段也不算顶好,但胜在清静敞亮,后面带着个不小的院子,可住人也可存货。
苏秀手脚麻利,短短一日,已将带来的货物分类归置了大半,文姿和几个女子也都在帮忙清扫、擦拭、整理。
沈章卷起袖子,想帮着搬搬东西,被苏秀一把拦住。
“我的四娘子,”苏秀抢过她手里那匣子夷绣,放回货架,转过身,两手叉腰,眉头微蹙,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您这双手,是写策论、断案子、治一县之民的手,跑这儿来搬货记账,未免太屈才了。”
“我闲不住。”沈章无奈,又想去找块抹布。
苏秀干脆把她推到门边,又朝正在整理书籍的文姿喊道:
“文娘子,过来一下!”
文姿闻声放下手中书卷,快步走来。
苏秀一手一个,将沈章和文姿并排推到了门外午后的阳光里。
“听着,”苏秀站在门槛内,指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沈四娘子,你该做的,不是在这里帮我擦桌子。
你得出去,听听长安在说什么。”
她又看向文姿:“文娘子,你也一样。
别总闷头整理那些旧书,你也该出去看看。
你识文断字,心思细,正好陪着沈四娘子。”
文姿有些无措,看了看沈章,又看向苏秀。
沈章明白苏秀的意思。
母亲沈箐昨日夜晚也提过类似的话。
母亲说:“我身在翰林,看到的、听到的,固然是核心,但经我之口说出,难免带上我的判断和立场。
你想看清时局,不能只听我一个人的声音。
你得自己去听,听街头巷议,听茶楼酒肆的闲谈,
听那些或真或假、或夸大或扭曲的‘流言’,
那里有民心的风向,也有朝局震荡的余波。”
“走吧,”沈章对文姿道,“苏掌事嫌咱们碍事,咱们就出去转转。”
文姿点头,默默跟上。
两人去了崇义坊。
那里有长安城内颇负盛名的几家大书肆,平日里不仅是文人墨客淘书、论学之地,更是各种消息、传闻的集散地。
沈章选了“文华书肆”。
她今日穿了身素净的湖蓝色襦裙,发髻简单,只簪了支木簪,与文姿一同混迹在书客之中,并不起眼。
她们没急着买书或参与议论,只寻了个靠近大厅中央的角落,能听清四面八方的声音,随手拿起一卷书,装作翻阅,实则竖起了耳朵。
起初,传入耳中的多是些寻常的文人议论。
“李兄,你瞧这篇赋,用典固然精巧,但气韵终究弱了些……”
“听说新科进士林施放了个江南东道的实缺?啧啧,杜相的门生,果然不同凡响。”
“方县尉刚上任就接手了一桩陈年积案?手段如何?”
“还能如何?听说稳扎稳打,倒是没出什么纰漏,只是那案子牵扯的人……”
这些议论琐碎,但沈章听得仔细,从中能拼凑出林施、方惠初入官场的境况,以及京中对他们这批新进士的初步观感。
渐渐,话题开始转向更广泛的方向。
有人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颇有几分神秘:
“你们知道么?福州那边,听说郭黜陟使查‘杀良冒功’案,好像……查到硬骨头了。”
“哦?怎么说?”旁边立刻有人凑近。
“具体的不清楚,只听说牵扯到好几条线,不仅是地方卫所,好像……还有上面的影子。所以郭侍郎才草草结案。”
沈章心中一动。
母亲“举荐”郭攸去福州,果然是一步险棋,现在看来,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另一处,几个年纪稍长的士子围在一起,语气带着忧虑。
“云川那位卸任了,听说了吗?”
“怎会不知?闹出那么大动静。三年,愣是把一个下下县盘活了,还弄出什么‘归籍令’……啧啧,胆子是真大。”
“胆子大有什么用?”有人嗤笑,“教化呢?她治下三年,可有一个读书人考出来?一个都没有!
治国终归要靠圣人文章,教化人心,不是靠弄些奇技淫巧、收买山民就能长久的。”
“正是此理。王大夫(王铮)的奏报里不也说了么?女子向学,迟婚不育,动摇国本。她沈章自己就是女子,上行下效,云川能出什么读书种子?”
“听说吏部把她调回来,就是让她‘清醒清醒’。京城可不是她那云川小地方,能由着她胡来。”
这些话有着明显的偏见,却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正统”文人的看法。
沈章面色平静,手指微微蜷缩,摩挲着书页。
文姿站在她身旁,听得眉头紧皱,忍不住想开口反驳,却被沈章轻轻拉了下衣袖,示意她噤声。
这时,旁边一桌几个商贾模样的人也在闲聊,话题却截然不同。
“云川?知道知道!我有个表亲的商队上月刚从那边回来,带回来一批夷绣和药材,成色极好,在咱们长安东市,转手就是好几倍的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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