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那是比死亡更深沉的寂静,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这片墨黑的水域上凝固了。水面上不起一丝涟漪,光滑得如同由整块万古寒玉精心打磨而成、专门用来埋葬神魔的墓园地砖,倒映着天穹上那轮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清晰的皎洁明月,以及月光下对峙的几方身影,虚实交错,更添几分诡谲。
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又像是无形的水银,沉重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这压力不仅来自于那显形的“暗潮”与“血煞门”,更来自于黑暗中那些依旧蛰伏、却如同毒蛇般散发着冰冷恶意的窥探目光。它们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坚韧的大网,将独自立于水边、身形在月光下拉出长长孤影的李不言,牢牢锁定在网中央。他像是一尊被摆放在祭坛前的、孤独的献祭品,又像是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点。
暗潮那艘通体漆黑、造型狭长如新月的幽灵小舟,如同没有重量般,静静地悬停在墨黑的水面之上,纹丝不动。它仿佛并非实体,而是这片黑暗水域凝结出的一个概念,一个象征。舟上那数道如同暗影凝结的身影,气息阴冷、晦涩、深沉,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连成一片,不分彼此。他们像是深渊本身睁开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一切。为首那名兜帽遮面的首领,阴影下露出的那双如同最冰冷深海鱼类般的眼眸,没有任何属于生灵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精密器械执行既定程序般的、令人心底发寒的冰冷。他在评估猎物的价值,计算出手的代价,寻找最合适的、一击必杀的时机。
而那血袍妖异男子,则与暗潮的沉凝死寂截然相反。他姿态轻佻地虚立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之上,仿佛脚下不是能吞噬生命的沼泽,而是宫殿中华丽的波斯地毯。粘稠的血光如同活物般在他脚下流转、翻涌,托住他那看似纤弱实则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身形。他饶有兴致地、用一种近乎鉴赏珍奇玩物般的、带着亵渎意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不言,尤其是他怀中那隐隐散发出同源波动的位置。猩红得妖异的舌头,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舔过自己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角,发出的声音带着一种邪异的磁性,在这片死寂得连风声都消失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如同钝器刮擦着白骨:
“啧啧,本以为循着那点微弱的空间涟漪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指血魔分身湮灭的残留)找来,还要在这鬼地方费些功夫搜寻,没想到……‘钥匙’自己不仅送上了门,还贴心无比地带着一块‘镜片’作为见面礼。真是……让本公子都有些感动了。”他的声音里浸透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毫不掩饰的、将一切视为私有物的占有欲。
李不言面无表情,整个人如同由万古不化的玄冰凋琢而成,连衣袂在微风中应有的拂动都似乎被冻结。他的目光先是冰冷地、如同刮骨钢刀般扫过暗潮首领那深海鱼眼,又掠过血公子那妖邪得近乎完美的面容,最后,再次落在那座近在迟尺、被清冷月辉映照得轮廓凄迷、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孤寂的孤岛祭坛上。碎片之间的共鸣非但没有因为强敌环伺而减弱,反而在他心念高度集中之下,变得愈发强烈、清晰,如同两根同频震动的琴弦,在这被月光照亮的死寂夜空下,奏响唯有他能听见的、越来越急促、几乎要绷断的乐章。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祭坛上那枚被封印的碎片散发出的气息,比他怀中这枚从化血窟得来的,更加古老、更加晦涩难明,如同尘封了无数纪元的古籍,其内部蕴含的归墟本源似乎也更加精纯、厚重,带着一种近乎“母体”般的呼唤。但奇怪的是,在这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吸引与呼唤之中,他竟然还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碎片本身的、如同沉睡者被惊扰时下意识的……抗拒?以及一种深埋了万古的、难以言喻的、仿佛见证了太多离别与消亡的悲凉之意?
这感觉如同暗夜中倏忽即逝的冰冷电光,在他那因寂灭之道而近乎绝对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了一丝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涟漪。这“镜”之碎片,难道并非纯粹的死物或工具,而是拥有某种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灵性?亦或是,其上承载了太多过往持有者、关联者,甚至是……被其映照过的世界,在最终寂灭时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破碎意念与情感烙印?
“暗潮想要,‘钥匙’和‘镜片’都想要。”就在这时,那暗潮首领干涩平板、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齿轮在空寂的洞穴中转动,直接而冰冷地点明了目标,也像一把冰锥,凿碎了李不言那瞬间的思绪。他那双深海鱼眼转向血公子,没有任何询问的语气,更像是一种陈述,“血公子,你要与我等争夺?”
被称为血公子的妖异男子闻言,发出一阵如同夜枭啼鸣般令人嵴背发寒的“咯咯”低笑,周身那妖艳的血光随之微微荡漾,仿佛活血的湖泊:“好东西,自然是有德者居之。本公子看这位‘钥匙’兄台,骨骼清奇,命格独特,隐隐与我血煞门有无形渊源,合该入我门下,共参那无上血海大道,享那极乐永生,岂不比独自在这泥沼里挣扎、与这些阴沟里的老鼠为伍快活?”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炽热如焚地投向那孤岛祭坛,邪魅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这‘镜片’嘛……见者有份,各凭本事,如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