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里飞”如一道孤寂的流光,掠过下方不断变换的山川脉络。东方的天际线,逐渐被一片朦胧胧胧、仿佛永远笼罩在轻纱薄雾中的广袤地域所取代。那里水汽氤氲,湖泊如碎镜般星罗棋布,在略显苍白的日光下折射出迷离而脆弱的光彩,正是素有“千湖之镜”之称的云梦大泽。
然而,这片本该灵秀动人、充满诗情画意的水乡泽国,此刻却被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力量悄然浸染。那感觉,迥异于黑水泽那阴毒蚀骨的侵蚀,也不同于赤焰山那爆裂狂躁的毁灭,而是一种空灵、虚幻,如同月光下荡漾的涟漪,直指人心深处最隐秘的欲望、最执着的念想,散发着甜美而致命的诱惑之力。
识海中,那枚苍白光核锁定的“涟漪”,其源头便深深隐藏在这片烟波浩渺、虚实难辨的云雾深处。惑心——这是扭曲归墟之力展现出的又一种诡谲形态。它不直接摧残肉身,不刻意污染山河,而是如同最高明的幻术师,编织出最符合你心意的甜美梦境,挖掘出你灵魂深处最深刻的渴望,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流连忘返,直至神魂在极乐中迷失,道心于满足间崩塌,最终化为滋养其存在的食粮。
李不言降下“浪里飞”,落在一处看似宁静祥和的湖畔。岸边开满了不知名的浅紫色野花,随风轻轻摇曳。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流云与远山的澹影,微风拂过,带来湿润花草的清新气息,一切看起来都如同世外桃源,宁静而美好,足以抚平任何旅人的疲惫与沧桑。
但他超然的灵觉却清晰地捕捉到,这美好的表象之下,涌动着无形而危险的暗流。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精纯的惑心之力,它并非蛮横的冲击,而是如同最细腻、最温柔的蛛丝,悄无声息地拂过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生灵的心神,悄然拨动着他们心湖的琴弦。
他彻底收敛了自身所有气息,甚至连“浪里飞”都隐入虚空,自身则如同一个偶然迷途、误入此地的寻常旅人,沿着开满野花的湖畔,缓步而行。目光所及,湖畔的垂柳之下,光滑的岩石之旁,甚至那清澈的湖水之上,竟零零散散地坐着或站着一些身影——有衣着各异的修士,也有误入此地的凡人樵夫、渔夫。
他们的神态各异,却都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有的面带痴迷而幸福的微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仿佛在与挚爱倾诉;有的手舞足蹈,状极欢愉,似乎正置身于一场盛大的庆典;有的则泪流满面,可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满足光芒,仿佛得偿了毕生所愿;更有人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周身灵气波动剧烈而不稳,眉宇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似乎陷入了某种危险的、由心魔编织的“顿悟”幻境之中……
他们都深深地、无法自拔地沉溺于由自身欲望和执念编织的梦境里,对于外界真实的一切,包括李不言的经过,都浑然不觉。他们的生机与魂光,正如涓涓细流,被那无形的惑心之力缓慢而持续地抽取着,滋养着藏匿在云梦大泽最深处、那操纵一切的某个存在。
李不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种侵蚀方式,远比直接的杀戮更加残忍,更加诛心。它给予你最炽热的希望,却将你引向最冰冷的永恒虚无。
他继续不动声色地前行,灵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扫描、分析着这片被无数个人梦境交织笼罩的区域。那惑心之力的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层层叠叠,相互干扰,其核心隐藏得极深,难以凭借常规感知迅速锁定。
忽然,他前方湖畔那愈发浓郁的薄雾之中,景象一阵水波般的扭曲,一个熟悉得令他灵魂微颤的身影,缓缓由虚化实,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衣的妇人,眉眼温婉,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正提着一只旧竹篮,微微弯着腰,在湖畔湿润的草地上仔细采摘着鲜嫩的野菜,口中哼着的,是李不言遥远童年记忆里,最熟悉、最温暖的乡间小调。
是他的母亲。那位在他踏上道途之前,便已因平凡人的生老病死而逝去多年的母亲。
这幻象栩栩如生,达到了以假乱真的极致。连母亲眼角那因岁月与辛劳刻下的细微皱纹,竹篮中野菜根部沾染的新鲜泥土气息,以及她哼唱小调时那带着些许沙哑却充满慈爱的尾音,都无比真实,直击心灵深处。那幻象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看到了驻足的李不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而慈祥到极点的笑容,眼中有水光闪烁:“言儿?是你吗?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
一股温暖、眷恋、混杂着些许酸楚的情绪,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勐然冲击着李不言的心防,那是深埋在他记忆最底层、对逝去亲情最原始也最柔软的渴望。
惑心之力,果然直接映照出了他内心这处不易察觉的柔软缝隙。
李不言的脚步,微不可查地微微一顿。他静静地看着那逼真到极致的幻象,眼神深处,确实有了一瞬间的恍忽与波动,仿佛被拉回了那段早已尘封的平凡岁月。但他识海中那枚承载着寂灭本源的苍白光核,只是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冷星辰,微微一转,一股清凉而绝对的寂灭意蕴便如同无声的潮汐流淌而过,将那骤然涌起的温情、眷恋与酸楚,无声无息地抚平、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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