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如同羞涩的处子,怯生生地、一点点地掀开夜幕厚重的最后一角,将微弱而清冷的曦光,吝啬地洒向这片刚刚苏醒的大地。当最后一颗执着的、仿佛不愿退场的星辰,也终于恋恋不舍地隐没在渐亮渐蓝的苍穹帷幕之后,李不言那如同鬼魅般疾驰了一夜的身影,已然彻底将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野心与财富的荒凉戈壁,甩在了身后遥远的地平线之下。他踏入了一片地势开始起伏、线条变得柔和、仿佛大地在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的丘陵地带。
这里的风,似乎也终于收敛了戈壁中那种粗粝的、仿佛带着无数细小锉刀、想要剥去旅人一层皮的狠厉劲儿,变得温顺了许多,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的凉意,轻轻拂过面颊。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泥土的腥气与不知名青草混合的、略带潮湿的清新气息,这对于早已习惯了西域那种能将人喉咙都灼干的极端干燥的李不言来说,是一种明确的、不容置疑的信号——南方,那片水汽丰沛、生机勃勃的土地,已经不远了。目光所及,不再是单调的黄沙与砾石,零星的、顽强的、带着尖刺的灌木开始如同绿色的星辰般,点缀在缓缓起伏的土黄色缓坡之上,间或还能看到几株耐旱的、不知名的矮树,伸展着被风沙常年打磨得扭曲而坚韧的枝干,如同一位位沉默的、饱经沧桑的老者,在用它们独特的姿态,无声地诉说着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不易与顽强。这里,已是西域广袤版图的南缘,再往前不远,便是人生的岔路口,一条通往繁华鼎盛、人烟稠密、却也龙蛇混杂、暗藏无数机锋的中原腹地;另一条,则通向那片更为神秘莫测、瘴疠遍地、传闻中充满了蛊术与巫法的西南边陲——苗疆。
他并未有丝毫犹豫,在那两条象征着不同命运的道路入口处,脚步甚至未曾有片刻的停留。目光如同最冷静的评估者,在两条路的入口短暂扫过,随即,他便毫不犹豫地折向了东南方向,踏上了那条几乎被世人遗忘、被岁月和早已消逝的商队车轮碾磨得几乎难以辨认其原本面貌的古商道。这条路,如同一条疲惫的灰色巨蟒,蜿蜒盘绕在起伏不定的丘陵之间,路面坎坷不平,布满了碎石与坑洼,两旁杂草丛生,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蔓延到了道路中央,显然已废弃多年,罕有行人足迹。但它有一个对于此刻的李不言而言,至关重要、无可替代的好处——它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开沿途那些必然存在的城镇、驿站、税卡,以及那些可能存在的、无所不在的、属于官方或各种江湖势力的耳目。对于此刻身怀重宝、已成为多方势力目标的他而言,绝对的隐蔽与尽可能快的速度,远比旅途的舒适与便捷重要得多。
一夜之间,接连遭遇两拨风格迥异、来历不明、却都训练有素、目的明确的跟踪者,这让李不言那原本如同万载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心境,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丝丝凛冽而警惕的涟漪。归墟海图,这块看似不起眼、陈旧甚至有些残破的古老羊皮,其真正所能搅动的风云,所能牵扯出的势力网,就像一块被投入看似平静无波的深邃湖面的千斤巨石,激起的涟漪之广阔,牵扯势力之复杂诡谲,远比他最初凭借着楼兰古卷信息所做的预想,要深远得多,也危险得多。沙蝎帮这种西域地头蛇的疯狂报复与搜捕,尚且可以理解;那神秘中原女子背后若隐若现的、带着江南水乡细腻与缜密风格的未知势力,已让人心生警惕;而最后那个如同真正暗夜魅影、装备精良到令人咋舌、作风狠辣诡异、近乎没有人类感情的跟踪者,则更像是一盆冰水,浇醒了他——这潭水,深不可测!这些,恐怕都还只是最先按捺不住贪婪、或者说最先凭借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捕捉到他确切踪迹的、勉强浮出水面的冰山之一角。那幽暗浑浊的水面之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双或贪婪、或警惕、或充满杀意的眼睛?究竟还有多少张正在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的、致命的罗网?他无法尽知,也无法精确预测,但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重压抑感,已然如同冰冷湿滑的毒蛇,缠绕上心头,挥之不去。
“西域、漠北、甚至海外……”昨夜,那黑衣女子带着几分警告、几分诱惑、又或许藏着几分试探意味的话语,此刻仿佛还在他耳边幽幽地回响,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江南梅雨时节的湿冷水汽,更透着一股浸入骨髓、让人极不舒服的寒意。看来,归墟的秘密,早已不是楼兰遗族世代守护的绝密,也不是沙蝎帮这种偏安一隅的势力偶然得知的幸运。它更像是一个流传了千古的、充满了致命诱惑的诅咒,一个散发着无尽魔力与危险的信号,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三教九流、怀揣着各种光怪陆离目的的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仅仅是一份明显残缺不全、路径模糊的秘图,尚且能引起如此激烈、不死不休、血流成河的疯狂争夺,若是他怀中那份得自楼兰秘境最深处、更为古老神秘、指向也更为清晰明确的皮质地图的消息一旦曝光,恐怕顷刻之间,他就会成为整个天下所有野心家、探险者、亡命徒、乃至那些掌控着庞大国家机器的朝廷力量的共同目标,真正的举世皆敌,天下虽大,却再无他立锥容身之地,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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