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这是一个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烤的日子。希望,就像捧在手里的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
最后一个水囊,在无数道贪婪而绝望的目光注视下,被倒置过来,用力抖了抖。只有几滴浑浊不堪、带着沙粒的液体,极其不情愿地滴落,瞬间便被干渴的沙地吞噬,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干瘪的水囊被随意丢弃在地,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很快就被滚烫的黄沙掩埋了一半。它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或者说,它也终于从这无尽的折磨中得到了解脱。
太阳,依旧悬挂在头顶,毒辣得没有丝毫怜悯。它似乎很享受这种看着生命在它注视下缓慢枯萎的过程。
人们的脚步,早已不再是行走,而是在沙地里踉跄、拖行。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眼神开始涣散,瞳孔深处只剩下一种对水的原始渴望,以及濒临崩溃的麻木。嘴唇干裂出血,血痂凝固成紫黑色,喉咙里仿佛有炭火在燃烧,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成了一种奢望——因为早已无口水可吞。
骆驼的哀鸣声也变得有气无力,它们原本温顺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巨大的身躯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地,成为这片金色墓地里新添的、无人问津的枯骨。
绝望。如同最致命的瘟疫,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地蔓延在队伍的每一个角落,侵蚀着最后残存的理智。
李不言依旧沉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的青色布袍上沾满了沙尘,嘴唇同样干裂,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但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他的眼神,非但没有因干渴而涣散,反而愈发锐利,如同在沙漠上空盘旋、搜寻着猎物的苍鹰。
对《寂灭刀诀》日益精深的感悟,让他对自身生机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微妙境界。他能将身体机能的消耗降到最低,如同动物冬眠,将所有的能量和水分都锁在体内最核心的区域,只维持最基本的生命运转和必要的警惕。
他甚至能通过脚下沙砾那细微到极致的湿度差异,通过空气中那几乎不存在、却真实流动的、带着不同气息的微风,来辨别最有可能存在生机的大致方向。
这是一种近乎野兽本能的直觉,也是“寂灭”之道与这片死寂沙海共鸣后,赋予他的独特天赋。
然而,绿洲的踪迹,依旧渺茫得如同海市蜃楼。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心中的那根弦,也越绷越紧。他可以坚持,但身后的这些人……恐怕真的快到极限了。
苏芸冉的状况,比队伍里的任何人都要糟糕。
内伤未愈,如同在她的体内埋下了一颗火种,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的经脉。再加上严重缺水的折磨,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的薄纸,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她无力地倚靠在颠簸的驼车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痛,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弱感。
侍女小荷急得眼泪直流,但那泪水刚溢出眼眶,就几乎被车内闷热的空气蒸发。她只能用一块勉强沾湿的布巾,一遍又一遍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芸冉滚烫的额头和干裂的嘴唇。那一点点湿意,对于此刻的苏芸冉来说,杯水车薪。
“小姐……您一定要坚持住……我们一定会找到水的……”小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更像是无助的祈祷。
宽大袖袍之下,苏芸冉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块温凉的碎片。此刻,这碎片传来的阴凉气息,不再仅仅是慰藉,更像是一种诡异的消耗。它维持着她意识的最后清明,却也如同一个漩涡,不断拉扯着她的心神。
她的脑海中,光怪陆离的景象疯狂交错、碰撞。
一边是幽冥教那些诡异、阴森、充满掠夺意味的符咒功法,如同黑色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诱惑着她沉沦于力量的深渊。
另一边,则是来自古老“泉主”传承中,那些模糊却又宏大的景象——平衡生死界限的古老仪式,守护某种轮回秘密的庄严职责……它们如同清冷的月光,试图照亮她内心的迷雾。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理念,在她濒临崩溃的识海中激烈厮杀,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撕裂成两半。她时而清醒,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时而恍惚,仿佛置身于无尽的幽冥幻境之中。
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涣散地穿过晃动的车帘缝隙,再次落在那道始终走在最前方、如同定海神针般的青色背影上。
木子玉……
为什么……你还能如此坚持?
一丝极其复杂、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辨明的情绪,在她干涸的心田深处悄然滋生。是绝境中对强者的依赖?是身为幽冥之女却无力自救的不甘与屈辱?还是……某种超越了身份与立场、纯粹源于生命本能的……悸动?
她不知道,也没有力气去深思。只是看着那道背影,她心中那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方寸之地,似乎就能保留住最后一点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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