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朱雀门缓缓开启时,朱允炆正立于“建文”大旗之下。旗面经徐州战火熏得发灰,边缘还缠着几缕未烧尽的布条,却在晨光里挺得笔直。他身后的北伐军甲胄上凝着霜,矛尖挑着的晨雾随步伐簌簌坠落,踩过护城河冰面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鼓点,敲在南京城沉寂了三月的街巷里。
“殿下,城楼上的守兵降了。”身旁的齐泰低声道,他的官袍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里衣——那是徐州决战时为护朱允炆挡箭划破的,至今没来得及换。
朱允炆没回头,目光掠过城头倒悬的“洪武续”残旗。那旗曾在徐州城楼飘了整三日,最后被常茂的血浸透,此刻布条垂落如泪,倒悬着像串凝固的血痂。“传令下去,凡执‘洪武续’旗号者,放下兵器皆可免罪。”他的声音比晨霜还冷,“但有顽抗,格杀勿论。”
北伐军潮水般涌入城门,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回音里,混着零星的兵器落地声。朱允炆勒住马缰,在承天门下驻足——这里的地砖被箭簇凿出密密麻麻的小坑,最深的一道裂口里,还嵌着半片锈蚀的甲叶,想来是冯诚率部投降那日,守军最后的挣扎。
“殿下,太庙方向已清剿完毕,请移驾祭告。”练子宁策马赶来,他的剑鞘空了,想来是在巷战中遗失了,“礼部官员已备妥祭品,只等殿下上香。”
朱允炆点头,翻身下马时,靴底碾过片干枯的箭羽。他拾起来看了看,箭杆上刻着个模糊的“常”字,指尖摩挲着那刻痕,突然想起徐州城头,常茂独臂举旗的模样——那时这人浑身是血,却笑得像个孩子,喊着“殿下快看,咱们快赢了”。
太庙前的石阶积着薄雪,朱允炆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踩得雪粉簌簌飞溅。殿前的铜鹤被流矢削去了一只喙,歪斜着像在低泣,香炉里的灰烬尚有余温,想来是朱允熥的人最后一次祭告时燃的,如今被北风卷得在地面打旋。
“开始吧。”朱允炆脱下沾血的披风,露出里面绣着日月纹的常服,那是马皇后生前为他缝制的,袖口的金线磨得快要看不见了。
礼官唱喏声起,俎豆罗列,牺牲上架,朱允炆接过练子宁递来的香,在烛火上引燃。烟气袅袅升起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甲胄摩擦声,回头见是廖永忠——这人刚从昆明押解朱允熥回来,甲胄上还沾着滇地的红土,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木笼,笼里的朱允熥穿着囚服,头发被血痂粘成一团,见他看来,突然狠狠撞向笼壁。
“朱允炆!你这个窃国贼!”木笼撞得吱呀作响,朱允熥的声音嘶哑如破锣,“我父皇尸骨未寒,你就勾结外藩屠戮宗室,总有一日……”
“住口!”廖永忠抬脚踹在笼壁上,木笼重重撞向廊柱,朱允熥撞得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
朱允炆却抬手阻止了廖永忠,他举着香走到笼前,烟丝飘进笼里,呛得朱允熥一阵咳嗽。“十七叔,”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盖过,“太庙祭祖,讲究的是‘礼’。你当年在徐州称帝时,可曾想过今日?”
朱允熥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却被木栏挡回:“我那是为保洪武血脉!你呢?你重用齐泰、黄子澄这些酸儒,将来必祸国殃民!”
“是不是祸国殃民,太庙的列祖列宗看着呢。”朱允炆转身走向供桌,将香插入炉中,三拜九叩的动作一丝不苟。起身时,他看向礼官:“宣读祭文吧。”
祭文声起,辞藻古奥,无非是历数朱允熥“僭越称帝、勾结鞑靼、屠戮忠良”的罪状,末了才提“建文承天命,复正统,今日祭告,以安祖灵”。朱允炆垂着眼听着,忽然注意到供桌下的阴影里,缩着个小宦官,手里攥着块玉佩——那是朱允熥的贴身之物,想来是从昆明一路攥到南京的,此刻正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祭文念完了。”朱允炆拂去袍角的香灰,“朱允熥僭越称帝,罪不容诛,但念及宗室情分,废黜帝号,贬为庶人,圈禁凤阳高墙,永不得出。”
“你敢!”朱允熥在笼里疯狂挣扎,木笼的榫头都在松动,“我母后是常遇春之女!我舅舅是郑国公!你动我一根头发试试——”
“郑国公常茂,已在徐州战死。”齐泰适时上前,手里捧着本账册,“常家军余部已归顺,昨夜递了降表,愿为殿下镇守北疆。”
朱允熥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朱允炆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忽然想起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带他们叔侄去演武场,朱允熥骑术不精摔了马,还是常茂跳下去把他扶起来的,那时这孩子还哭着说“长大了要跟茂表哥学枪法”。
“带下去吧。”朱允炆转过身,不再看那木笼,“凤阳高墙要加派三百守军,不得与外人接触。”
廖永忠应声,命人抬木笼时,朱允熥突然又喊起来:“朱允炆!你别忘了,父皇留了密诏!就在……”
“堵住他的嘴。”朱允炆的声音没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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