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的雨下了整整三天,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映着藩王府的飞檐,像块被打湿的墨玉。朱允炆站在廊下,看着檐角垂落的雨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半碎的玉佩——这是朱元璋当年赐他的,在长沙城破时被流矢劈开,如今用金线勉强缀着,倒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陛下,西平侯沐春在外求见。”内侍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音,自长沙出逃以来,这位年轻的皇帝就没真正舒展过眉头,连带着整个藩王府的人都活得提心吊胆。
朱允炆转过身,玄色龙袍的下摆沾着泥点,那是前日渡金沙江时溅上的。他深吸口气,将玉佩塞进袖中:“让他进来。”
沐春穿着身皂色便服,腰间悬着柄鲨鱼皮鞘的短刀,进门时带进来一股雨气。他是沐英的长子,自十六岁承袭西平侯爵位,在云南经营了十年,连桀骜的麓川土司见了他都要矮三分。此刻他对着朱允炆拱手,却没行君臣大礼:“殿下倒是比在长沙时清瘦了。”
“西平侯这是在嘲讽朕落难?”朱允炆的声音很轻,目光却像淬了雨的冰,“还是觉得,该像朱允熥那样,称朕为‘伪帝’?”
沐春笑了笑,走到廊下与他并肩看雨:“云南的雨,能洗去长沙的烟火气,却洗不掉殿下身上的龙气。”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份塘报,“朱允熥在淮河吃了败仗,常茂的骑兵被朱棣的火器打残了,现在退守徐州。”
朱允炆接过塘报,指尖划过“神机营连珠铳毙敌三千”字样,喉结动了动:“朱棣的火器,倒是越发厉害了。”去年在长沙时,黄子澄曾奏请仿制澳洲火器,却被工部以“匠户不足”驳回,如今想来,竟是错过了破局的关键。
“不止火器。”沐春望着雨幕深处,那里隐约能看见城外的演武场,“朱棣在淮安囤积了足够十万大军吃半年的粮草,还从吕宋调来了二十艘新式战船,看样子是想跟朱允熥耗下去。”
“耗?”朱允炆扯了扯嘴角,露出抹苦涩的笑,“他是想坐收渔利。等朕与朱允熥两败俱伤,他再挥师北上,将这天下纳入囊中。”
沐春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探究:“殿下既然明白,为何还要来云南?长沙虽破,江西、湖广还有数万残部,若殿下振臂一呼……”
“振臂一呼?”朱允炆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然后让他们跟着朕,像济南城下那些士兵一样,死在朱允熥的铁骑下?”他猛地攥紧拳头,金线缀着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沐春,你我都清楚,朱允熥的武勋派根基在北方,朕的文治在江南,如今江南已失,朕能依靠的,只有你云南的十万边军。”
雨突然大了,打在瓦上噼啪作响。沐春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枚虎符,符身刻着“云南都指挥使司”字样,铜绿里还沾着些暗红的锈迹,像是陈年的血:“这是先父留下的,能调动云南十二卫的兵马。殿下想要,便拿去吧。”
朱允炆盯着那枚虎符,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沐春在云南的威望,别说十二卫边军,便是那些半臣服的土司,见了这虎符也要退让三分。可这虎符递得太轻易,反倒让他心里发虚:“西平侯想要什么?”
“很简单。”沐春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演武场,那里正有士兵冒雨操练,枪戟在雨里闪着寒光,“朱允熥许了鞑靼人漠南,朱棣想要南洋,那云南呢?”他转头看向朱允炆,眼神锐利如刀,“若殿下能重整天下,当以云南为‘西屏’,许沐氏世袭镇守,永不迁调。”
朱允炆瞳孔骤缩。沐英当年随朱元璋打天下,死后追封黔宁王,沐氏镇守云南已历三代,权势早已尾大不掉。若再许以“永不迁调”,无异于将云南变成国中之国。可眼下,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朱允炆接过虎符,指尖冰凉,“朕答应你。待诛灭朱允熥与朱棣,便下旨立碑,沐氏世守云南,与国同休。”
沐春躬身行礼,这次的动作标准了许多:“臣,谢陛下。”
雨势渐小的时候,沐春的副将张龙匆匆赶来,手里举着封火漆密信:“侯爷,徐州来的密使,说是朱允熥的人。”
朱允炆的目光立刻扫过去。沐春拆开密信,看了两行便笑出声:“有趣,朱允熥倒是比殿下先一步想到联兵。”他将密信递给朱允炆,“他让我出兵袭扰朱棣的后路,许以四川全境。”
朱允炆快速浏览着,信上朱允熥的笔迹张扬跋扈,末尾那句“事成之后,沐氏可晋亲王爵”尤其刺眼。他捏紧信纸,指节泛白:“西平侯打算如何回复?”
“自然是答应。”沐春从腰间抽出短刀,将密信钉在廊柱上,“朱允熥急着摆脱朱棣,定会送来粮草军械,正好解咱们的燃眉之急。”他转头对张龙道,“回信说,云南军三个月内可袭扰贵州,让他先送五千石粮食、百挺火铳来。”
张龙领命而去。朱允炆望着被钉在柱上的密信,雨水顺着纸页往下淌,晕开了墨迹:“你就不怕他察觉咱们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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