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都司的演武场上,晨雾还未散尽,朱允熥的靴底已在青石板上踏出重重声响。他刚从南京领了斥责回来,贬为云南都指挥同知的文书还揣在怀里,墨迹仿佛带着火烫的温度,烧得他胸腔发闷。
“列阵!”
随着他一声厉喝,三千边军迅速排成方阵,甲胄碰撞声刺破晨雾。这些士兵多是沐春麾下的老兵,见惯了沙场生死,此刻却被朱允熥眼底的戾气惊得心头一紧——这位被贬的皇长孙,比在漠北时更吓人了。
朱允熥缓步走过队列,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敬畏的脸,忽然停在第三排的一个百户身上:“你,出列。”
那百户愣了愣,刚迈出一步,就听朱允熥冷冷道:“昨日操练,你比规定时辰晚了三刻,按军规当杖二十。”
百户脸涨得通红:“回殿下,小人母亲病重,去抓药才……”
“军规里有没有‘母亲病重可迟到’这一条?”朱允熥打断他,从腰间解下一根玄铁鞭,鞭身缠着细密的倒刺,“从今日起,在我朱允熥的军中,只认‘朱家家法’,不认私情。”
话音未落,玄铁鞭已如毒蛇般抽在百户背上,一声惨叫撕裂晨雾,百户硬生生被抽得跪在地上,后背的甲胄裂开一道口子,渗出血迹。
“家法第一条:违时者,鞭二十。”朱允熥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扫过众人,“第二条:畏战者,斩。第三条:私通敌寇者,诛三族。”
队列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沐春的副将张麟忍不住上前一步:“殿下,边军有军规在……”
“军规太松。”朱允熥转头看他,眼神像淬了冰,“上个月平叛,若非有人临阵退缩,何至于折损五百弟兄?从今日起,军规归军规,家法当家法,两条都犯了,罪加一等。”
他忽然指向西侧的刑台:“把那几个通敌的土司家眷带上来。”
片刻后,十几个披头散发的男女被推到台前,都是前些日子被擒的土司亲属,按军规本该押解南京审讯。朱允熥掂了掂玄铁鞭,忽然对身边的亲卫道:“家法第四条:通敌者,亲属同罪。”
张麟大惊:“殿下不可!未经三司会审,擅杀俘虏是违律的!”
“我朱家家法,就是律。”朱允熥根本不看他,扬鞭指向刑台,“斩。”
刀光闪过,鲜血溅红了刑台的青石,几个孩童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演武场上死一般寂静,连风都带着血腥味。朱允熥却像是没看见,转身对众军道:“你们记住,跟着我朱允熥,要么立战功,要么受家法。想混日子的,现在就滚。”
无人敢动。
接下来的半个月,云南都司成了修罗场。朱允熥的“朱家家法”一日比一日严苛:队列不整者罚跪三日,箭术失准者断指,甚至有个小兵因给家人写家书时提了句“军中苦寒”,就被指为“动摇军心”,当场杖毙。
张麟几次想向沐春告状,却被朱允熥以“干预军务”为由罚去守关。沐春远在滇西平叛,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皇长孙用铁腕驯服了整支边军——那些曾经松散的士兵,如今眼神里只剩敬畏,连走路都踩着统一的步点,仿佛成了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这日,朱允熥正在校场检验新造的弩箭,忽然见南京来的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还捧着一道明黄圣旨。他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接了圣旨跪在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南都指挥同知朱允熥,擅立私刑,草菅人命,其心可诛!着即收回尚方剑,罚闭门思过三月,军中事务暂由沐春接管……”
圣旨读到一半,朱允熥的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他早该想到,云南的事瞒不过南京,那些被他用家法处置的士兵里,总有沐春的心腹会把消息递回去。
内侍宣完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殿下,圣意难违啊。”
朱允熥猛地站起身,玄铁鞭“啪”地抽在旁边的兵器架上,震得刀枪叮当乱响:“我在军中整肃军纪,何错之有?”
“错就错在,”内侍慢悠悠道,“您忘了陛下的话——军中只有王法,没有‘朱家家法’。”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朱允熥头上。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南京,朱元璋拿着他虚报战功的卷宗,也是这样冷冷地说:“你是皇子,不是土皇帝。”
闭门思过的日子里,朱允熥被禁足在都司后院的小楼。他整日对着沙盘推演战局,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演武场上的血。有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挥鞭抽向一个小兵,那小兵转过脸来,竟是朱元璋,眼神失望又冰冷。
他惊醒时,冷汗湿透了中衣,窗外正飘着云南的夜雨,淅淅沥沥的,像极了刑台上那些孩童的哭声。
三月后,沐春平叛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朱允熥。他看着这位瘦了一圈的皇长孙,递过一份卷宗:“殿下,您禁足的日子里,边军打了场胜仗,斩了叛首阿资。”
朱允熥翻开卷宗,见上面记录的军功里,有十几个名字是他用家法狠狠整治过的士兵。沐春忽然道:“他们说,怕您的家法,更怕对不起您的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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