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湾的春雾带着咸腥气,漫过刚解冻的稻田。王二柱蹲在田埂上,用手指捻起一把黑褐色的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混着火山灰的土腥味里,还藏着点没散尽的雪气。他身后,十几个日本农夫正围着那架新来的曲辕犁打转,指节敲在犁身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在试探这铁器的脾气。
“这东西可比咱们的‘锹犁’轻多了。”一个戴斗笠的老农伸手想去摸犁铧,被王二柱轻轻拦住。“大爷,这犁头刚淬过火,锋利着呢。”他操着刚学的几句日语,配合着手势比划,“你们看这弯杆,耕的时候能省一半力气,女人都能扶得动。”
老农叫松平次郎,去年还在反抗明军的队伍里扛过枪,此刻斗笠的带子勒得很紧,把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我们世代用锹犁,”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三个人拉一架,也能把地翻透。”话虽硬气,眼睛却没离开犁身上的那个小机关——王二柱说,那是“转向轴”,遇到石头能自动抬起来,不会像老式犁那样卡壳。
王二柱没再争辩,转身解开牛栏的绳子。那头黄牛是从山东运过来的,比日本本地的黑牛高大半个头,蹄子上还裹着麻布,怕在冻土上打滑。他扶着犁柄往前走,黄牛“哞”地叫了一声,犁铧切开土地的瞬间,翻起的土块像被梳过似的,又细又匀,连藏在土里的草籽都露了出来。
松平次郎的喉结动了动。他身后的年轻人已经发出低低的惊叹,其中一个叫佐藤健的,去年在战场上被明军俘虏,后来自愿回乡务农,此刻忍不住跟着王二柱的脚印走,用手量着翻起的土垄:“比咱们的锹犁深两寸,这样下种,苗能扎得更牢。”
王二柱停下犁,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番薯种。块根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芽眼鼓鼓的,像刚睡醒的眼睛。“这个叫‘番薯’,”他拿起一块递给松平次郎,“不用像稻谷那样泡水育秧,埋在土里就能长,就算天旱,也能收不少。”
松平次郎捏着番薯,指尖蹭过粗糙的表皮,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村里有三家因为歉收,把女儿卖到了大阪城。他把番薯往怀里一揣,往田埂上盘腿一坐:“教我们。”两个字说得又快又硬,像是怕自己反悔。
王二柱笑了,从包里掏出个小陶罐,里面是煮熟的番薯。“先尝尝,”他往松平次郎手里塞了一块,“甜的,顶饿。”蒸汽混着甜香漫开来,几个农夫的喉结都跟着动了动,佐藤健已经拿起一块,烫得直搓手,却舍不得放下。
春耕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每天天不亮,王二柱的茅草屋就亮起了灯,窗纸上映着他和佐藤健的影子——佐藤健在学写汉字,王二柱教他写的第一个词就是“番薯”,说这样记起来快。屋外的场院里,曲辕犁被擦得锃亮,旁边堆着新做的木耙,齿距比日本传统的密一倍,王二柱说,这样能把土坷垃耙得更碎。
可麻烦还是来了。北九州的山地多,曲辕犁的轮子卡在石缝里,怎么也拉不出来。松平次郎蹲在地上抽烟,烟杆是用樱木做的,斗里塞着明军给的烟草——比他们自己种的呛,却更解乏。“我说不行吧,”他吐着烟圈,“咱们这破地,就配用锹犁。”
王二柱没说话,盯着轮子看了半天,忽然跑回村里,找铁匠打了块铁板,垫在轮子底下。“试试?”他往铁板上撒了点沙子,增加摩擦力。佐藤健牵着牛往前拉,这次轮子居然动了,虽然慢,却没再卡住。松平次郎的烟杆顿在地上,火星烫了手也没察觉。
更让人头疼的是灌溉。日本的水渠都是用竹子挖的,漏水厉害,刚引的水没走多远就没了。王二柱看着田埂上龟裂的土地,急得嘴上起了泡。夜里翻《农桑辑要》时,忽然看到“龙骨水车”的图样,连夜找木匠比划:“做个这样的东西,能把低处的水抽到高处,还不漏水。”
木匠是个干瘦的老头,手指关节粗大,却能在木头上刻出极细的花纹。他盯着图样看了三天,用樱木做了个小模型,齿轮咬合时,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像某种新奇的乐器。“能成,”他把模型往王二柱面前一推,“就是费木料,得用硬木。”
王二柱去找驻军的将领,想要点楠木边角料。将领正在看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要修水渠的地方。“木料有,”他指着墙角的木板,“但得让你们村的人帮着修水渠,用咱们中原的法子,用石头砌,再抹上石灰,保准不漏水。”
松平次郎起初不乐意,觉得明军是在使唤他们。可当龙骨水车转起来,清水顺着石渠流进稻田时,他忽然不说话了。佐藤健踩着水车的踏板,唱着王二柱教的歌谣:“龙骨转,清水流,稻花香里庆丰收……”调子跑了八百里,却让旁边的农夫都跟着笑了起来。
试种番薯的日子最让人揪心。埋下去的块根过了半个月,只冒出细细的芽,松平次郎天天往地里跑,看芽尖有没有长高。有天夜里下了场暴雨,他披着蓑衣在地里守了一夜,用石头把番薯藤压住,怕被冲走。王二柱发现时,他的胡子上都结了冰碴,却咧着嘴笑:“芽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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