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城的城墙在暮色中泛着青黑色的冷光,如同一条蛰伏的巨蟒,将整座城池揽在怀中。红河的水汽裹挟着硝烟味,在城垛间弥漫,让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潮湿的铁锈感。城墙之上,越南士兵的甲胄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密集得如同蜂巢,他们手中的长戟与弩箭斜指城外,戟刃上凝结的水珠在风中微微颤动——那是昨夜暴雨留下的痕迹,也是这场持久战的见证。
黎季犁站在北门箭楼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这玉带是他篡位时从陈朝宗室手中夺来的,玉质温润,却总让他觉得冰凉刺骨。他身后的条案上,摊着一幅被血水浸染过的舆图,升龙城四周的关隘被红笔圈了又圈,如今只剩下这座孤城还亮着黑旗。
“陛下,明军的营寨又往前挪了半里。”副将阮文惠的声音带着嘶哑,他刚从西城巡视回来,甲胄上的泥污混着干涸的血渍,在灯光下结成硬壳,“他们在红河岸边搭了十二座浮桥,看样子是要水陆并进。”
黎季犁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城外那片黑压压的明军营地。营地边缘的栅栏正在被加固,每隔十步就有一座望楼,望楼上的哨兵像鹰隼般俯视着城墙,连他刚才的手势都被望远镜捕捉到——那些该死的西洋镜,据说比鹰眼看得还远。
“让象营做好准备。”黎季犁的声音低沉如红河的暗流,“把城东的粮仓挖开,用米袋填满护城河的缺口。告诉士兵们,城破之后,没人能活,想活命,就把明狗的尸体填进护城河里!”
阮文惠领命转身,刚走到楼梯口,又被黎季犁叫住。“等等,”黎季犁指着舆图上的西南角,“那里的城墙是陈朝时修的,砖缝里的糯米浆早就干了,让工兵连夜浇灌桐油,再钉上铁条加固。”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戳在图上,“沐晟那小子最喜欢找弱点,我偏不让他如意。”
城外的明军大营里,沐晟正对着沙盘推演战术。沙盘上的升龙城被青灰色陶土堆成,红河用蓝绸布模拟,几条代表明军进攻路线的红绳,已经勒到了城墙根。他拿起一支竹制令箭,在西南角城墙的位置轻轻敲击。
“那里的防御突然加强了。”沐晟的声音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昨夜派去侦察的弟兄说,越南人在往砖缝里灌桐油,还钉了铁条。”
吕毅蹲在沙盘旁,用手指量着浮桥到城墙的距离。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垢,那是上午在红河勘察地形时留下的:“将军,要不咱们先攻北门?那里的城墙虽厚,但护城河被暴雨冲垮了一段,用沙袋填半个时辰就能过去。”
沐晟摇头,将令箭插回西南角:“黎季犁故意示弱。北门是他的精锐‘金羽卫’驻守,那些人身披双层铁甲,还配了诸葛弩,强攻就是送死。”他看向神机营统领赵能,“佛郎机炮的炮弹够吗?”
赵能拍了拍腰间的火药袋,袋口露出的硫磺颗粒在灯光下闪着黄亮的光:“够轰三天三夜的!就是西南角的城墙太硬,普通炮弹怕是啃不动。不过……”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火药熏黑的牙齿,“工部新送的‘开花弹’还有三十颗,里面混了铁砂,炸开时能扫一片,正好对付城墙上的弓箭手。”
沐晟点头,指尖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明日拂晓,你带三十门炮去西南角的竹林里隐蔽,先轰城墙根的铁条连接处——那里是应力最集中的地方。吕毅带五千步兵佯攻北门,造足声势,把金羽卫钉在那里。”他拿起另一支令箭,插在红河上游的芦苇荡,“沐昂,你带水师顺流而下,黎明时分用火箭射烧东门的粮仓,让他们以为我们要断粮道。”
“那真正的杀招是……”吕毅眼睛一亮。
“是西南角。”沐晟的指尖重重落在陶土城墙上,“等他们把援兵调到北门和东门,赵能就用开花弹清场,步兵立刻架云梯强攻。记住,一定要在午时前撕开缺口,拖到下午,红河涨水,浮桥就撑不住了。”
夜色渐深,升龙城内的梆子声敲了三响。西南角的城墙下,越南工兵正冒雨浇灌桐油,铁条被铁锤钉进砖缝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格外刺耳。黎季犁亲自提着灯笼巡视,灯笼的光晕里,他看见士兵们的脸被雨水冲刷得惨白,有人的手指被铁条划破,血珠滴在桐油里,瞬间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再加把劲!”黎季犁的声音被雨声打湿,“明狗的炮一响,你们就知道这铁条有多重要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撒在城墙根,“谁钉的铁条最牢,这银子就给谁!”
士兵们的动作明显加快了,铁锤敲击铁条的节奏变得急促,像在与时间赛跑。黎季犁看着他们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年轻时随陈朝国王南巡的情景,那时的红河两岸,百姓们在稻田里插秧,孩童们追着龙舟跑,谁能想到,如今要靠铁条与桐油来守护这片土地?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赵能的炮营已经隐蔽在竹林里,炮身上盖着湿漉漉的竹叶,炮口对准了西南角的城墙。他趴在泥地里,望远镜的镜片上凝结着水汽,他用袖口擦了擦,看见城墙上的越南士兵正打哈欠,有的人甚至靠在箭垛上睡着了——连续三个月的守城,他们早就累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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