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的夜色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水面上。陈友谅蜷缩在快船的底舱里,半截耳朵被箭削掉的地方还在淌血,浸透了他怀里抱着的幼子陈理的衣襟。舱外传来“苍狼卫”划桨的号子声,嘶哑得像濒死的野兽——那是他从“定江王”号上逃出来时,拼死带上的最后五十个亲信,此刻正拼尽全力把船往南湖嘴划,那里有张定边接应的“黄头军”船队。
“爹,我怕。”陈理的哭声像根细针,扎得陈友谅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孩子才七岁,本该在武昌城的王府里读《论语》,此刻却被血污糊了满脸,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指节泛白。
陈友谅没说话,只是把儿子往怀里搂得更紧。他的左手还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恨。恨朱元璋的阴狠,恨张必先的无能,更恨自己——刚才在“定江王”号上,若不是他执意要带着陈理一起逃,本该能多带走两百个“铁甲卫”,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艘像样的护卫船都没有。
“主公,前面有船影!”舱外传来舵手的嘶吼,声音里带着惊恐,“是明军的‘飞燕快舟’!至少有三十艘!”
陈友谅猛地掀开舱盖,冷风裹挟着水腥气灌进来,呛得他剧烈咳嗽。果然,西北方向的水面上亮起了点点火光,那是“飞燕快舟”船头的灯笼,正像一群嗜血的萤火虫,飞快地往这边扑。最前面那艘船的桅杆上,飘着面残破的“常”字旗——是常遇春!那个被他骂作“朱重八家的疯狗”的悍将,竟追得这么紧。
“加速!给我往芦苇荡里钻!”陈友谅嘶吼着,嗓子里像吞了沙子。快船猛地一拐,船头撞进岸边的芦苇丛,发出“哗啦”的脆响,细密的芦苇叶扫在船板上,像无数把小刀在刮擦。
“苍狼卫”的划桨手们疯了似的发力,船身在芦苇荡里左冲右撞,惊起无数水鸟。陈友谅扶着舱壁站起来,右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那是他当年在黄蓬寨起事时用的第一把刀,刀柄上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勇”字。他知道,一旦被常遇春追上,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放箭!”常遇春的吼声穿透芦苇丛,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紧接着,“嗖嗖”的箭雨声从头顶掠过,舱顶的木板被射得像个筛子,木屑混着断箭簌簌往下掉。一个“苍狼卫”刚探出头想反击,就被一箭射穿了喉咙,尸体“扑通”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溅了陈友谅一脸。
“主公,弃船吧!”亲卫统领陈七抹了把脸上的血,手里举着块浸湿的棉被当盾牌,“芦苇荡里水浅,咱们能蹚到对岸去,那里有张将军的人!”
陈友谅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陈理,咬了咬牙。弃船就意味着要把儿子抱在怀里蹚水,深秋的湖水能冻掉人的骨头,可留在船上,就是等死。
“走!”他一把将陈理背在背上,用布条捆紧,拔刀劈开舱门。冷风夹着箭雨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将儿子往身后藏,自己却被一箭射穿了左臂,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主公!”陈七扑过来挡在他身前,手里的长矛横扫,打落了几支射来的箭,“弟兄们,护主公突围!”
剩下的四十多个“苍狼卫”像疯了似的扑向船舷,有的跳下水往芦苇丛里钻,有的举着刀迎向跳上船的明军士兵,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在芦苇荡里炸开,惊得夜鸟成群飞起,在墨色的天幕上划出凌乱的弧线。
陈友谅背着陈理跳进水里,冰冷的湖水瞬间浸透了他的战袍,伤口处像被撒了把盐,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岸边蹚,芦苇秆刮在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身后传来陈七的惨叫,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陈七被三个明军士兵围住,胸口插着两把刀,却还在嘶吼着挥舞长矛,直到被砍下头颅,尸体“咕咚”一声沉进水里。
“爹,他们追上来了!”陈理的哭声里带着绝望。
陈友谅回头,看见常遇春提着长枪站在船头,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嘴角狰狞的笑。他身后的“飞燕营”士兵像下饺子似的跳进水里,踩着同伴的尸体往这边追,手里的刀在夜色里闪着冷光。
“朱重八的狗!有种冲我来!”陈友谅嘶吼着,拔出弯刀回身砍倒了第一个追上来的明军士兵。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兵,脸上还带着稚气,临死前眼里满是惊恐,让他想起自己刚起事时,第一次砍死地主家护院的样子。
可容不得他多想,更多的明军涌了上来。“苍狼卫”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尸体在水里堆成了小丘,血水把浅滩的湖水染成了暗红。陈友谅的左臂已经麻木,弯刀越来越沉,好几次差点脱手,全靠一股狠劲在支撑——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朱元璋的人手里,否则九泉之下,没脸见那些跟着他从黄蓬寨杀出来的弟兄。
“陈友谅!你的死期到了!”常遇春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长枪如毒蛇般刺来,挑飞了陈友谅手里的弯刀。陈友谅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一棵枯芦苇上,断茎深深扎进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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