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的冬风裹着雪籽,抽在“汉”字帅旗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陈友谅攥着案上的青铜酒樽,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樽底的酒渍在舆图上洇出深色的斑痕,正盖着“洪都”二字——三天前,镇守洪都的“天兴营”统领欧普祥派人送来降书,竟要带着整座城池归顺朱元璋。
“废物!都是废物!”陈友谅猛地将酒樽掼在地上,青铜碎裂的脆响惊得帐外亲兵浑身一哆嗦。他踩着碎片来回踱步,猩红的眼睛扫过帐内诸将,“欧普祥跟着我十年,从黄蓬寨的小卒做到万户,我待他不薄,他竟敢叛我?!”
张定边垂手立在一旁,甲胄上的霜花尚未消融。他昨夜刚从九江巡查回来,带回的消息比欧普祥叛降更糟——“苍狼卫”的三个百户带着麾下士兵逃了,临走前还放火烧了九江的粮仓,如今浔阳江畔的“黄头军”已开始私下议论,说主公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主公息怒。”张定边往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欧普祥素有二心,去年就曾私通张士诚,只是当时战事吃紧,未及处置。如今他叛降,未必是坏事——”
“不是坏事?”陈友谅猛地转身,腰间的玉带因动作剧烈而撞击甲片,发出刺耳的声响,“洪都乃江西门户,丢了洪都,朱元璋的人就能直抵武昌城下!你让我怎么息怒?!”
帐内霎时死寂,唯有帐外风雪拍打帐布的声音。偏将陈英杰偷偷抬眼,见张定边嘴角动了动,似有话要说,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他心里清楚,张将军想说的是,若不是主公上个月杀了建言缓攻安庆的谋士罗复仁,也不至于让诸将心寒——如今帐内诸人,多是敢怒不敢言。
“主公,”忽然有亲兵掀帘而入,捧着一封火漆密信,“黄州急报,守将吴汝才……”
陈友谅一把抢过密信,扯开火漆的手不住颤抖。信上字迹潦草,墨迹歪斜,显然是仓促写就——吴汝才说,朱元璋派来的使者带着重金,正在“铁枪营”里游说,已有两个千户动心,若主公不尽快派援兵,黄州怕是也要保不住。
“吴汝才这老匹夫!”陈友谅将密信揉成一团,胸口剧烈起伏,“我早就说过他与朱元璋旧部有牵连,当初就该杀了他!”
“主公,不可再杀了。”张定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自上月罗先生死后,军中已流言四起。若再动吴汝才,怕是……”
“怕是人人自危,对吗?”陈友谅冷笑一声,突然拔出腰间环首刀,刀光在烛火下映出他扭曲的脸,“那我就先杀了你们这些动摇军心的!”
刀风擦着张定边的耳畔掠过,劈在身后的立柱上,木屑飞溅。张定边纹丝未动,只是缓缓抬头:“主公若要杀我,便请动手。但末将临死前有一言——如今不是斩将立威的时候,是该想想如何稳住人心。”
陈友谅的刀僵在半空。他看着张定边鬓角的白发——这个从少年时就跟着自己的兄弟,脸上已刻满风霜,甲胄的护肩处甚至有一道未修复的刀痕,那是当年为护自己突围,被元军的长矛划开的。
“罢了。”陈友谅收回刀,颓然坐回案后,“说吧,你有什么法子。”
张定边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卷名册:“末将查过,欧普祥的亲卫中有个叫王六的,是末将同乡,此人贪财却重情义。末可派他潜回洪都,假意归顺,伺机刺杀欧普祥——只要斩了叛将首级,必能震慑宵小。”
他顿了顿,又道:“黄州那边,可派陈英杰将军带‘铁甲卫’驰援,明着是助吴汝才守城,实则监视其动向。另外……”张定边的声音更低了,“让内眷们拿出些私产,分发给九江、黄州的士兵,就说是主公体恤将士,暂解燃眉。”
陈友谅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知道张定边说的“内眷”指的是谁——是他去年称帝后纳入后宫的几位宗室女眷,她们的私库里藏着不少金银。让她们拿出私产,无疑是打他这个“汉王”的脸。
“就依你。”陈友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告诉那些妇人,若武昌城破,她们的金银珠宝也落不到别人手里。”
张定边刚要领命,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刃相接的脆响。陈英杰猛地拔刀:“是兵变?!”
帐帘被人一脚踹开,风雪裹挟着寒气涌入,一个浑身是血的“苍狼卫”踉跄着扑进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指着门外,最终一头栽倒在地,背上插着的箭杆还在微微颤动——箭羽上,赫然是朱元璋军队的“朱”字标记。
“不好!是‘踏白军’!”张定边大喊着推陈友谅往帐后走,“主公从密道走,末将断后!”
陈友谅被亲兵架着往后退,慌乱中瞥见帐外的景象——不知何时,营中已燃起多处火光,穿着明军服饰的士兵正与“苍狼卫”厮杀,为首一人骑着黑马,长枪上挑着颗人头,正是欧普祥麾下的亲卫统领!
“是王六!他反了!”陈英杰目眦欲裂,挥刀冲出去,却被一支冷箭射穿肩胛,惨叫着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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