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大军南下的压力,如同汉水汛期的浊浪拍击城垣,重重压在襄阳城头。州治内殿的药味与烛油气息缠绕在一起,顺着雕花窗棂漫溢而出,与殿外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成乱世的序曲。
刘表卧在铺着素色锦褥的楠木病榻上,颧骨凸起如嶙峋山石,原本润泽的面颊此刻只剩一层枯槁的皮肉,呼吸间带着破风箱般的喘息。他虽阖着眼,殿内每一丝动静却都清晰入耳 —— 西阶下蔡瑁腰间玉带碰撞的脆响,东廊柱后刘琦压抑的叹息,乃至殿外斥候奔过青石甬道的马蹄声,都像针般刺着他早已衰竭的心脏。
这襄阳城本是他亲手铸就的桃花源。十八年前他匹马入宜城,在蔡瑁、蒯越辅佐下迁州治于此,筑起跨汉水的新城,收纳十万流民、千余名士,让荆州成为乱世中的孤岛绿洲。
可如今,铜镜里映出的只剩满头霜雪,掌心抚过榻边冰凉的州牧印信,只觉千斤沉重。三日来,他数度在梦魇中看见曹操的旌旗漫过岘山,蔡瑁的甲胄染着自家鲜血,刘琦倒在乱军之中。此刻殿外的喧哗更甚,想来是文聘等人已至,他终于攒足力气掀开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跪伏的群臣,声音虚弱却带着淬火般的决绝:“传诸将入殿。”
“文聘、刘磐!”
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两道身影应声出列,甲叶碰撞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文聘身披玄甲,甲片边缘还留着早年对战袁绍时的箭痕,虎头环刀斜挎腰间,刀鞘上的铜饰已被摩挲得发亮。他年过四十,面容刚毅如凿,颔下短须缀着白霜,出列时腰身依旧挺直如松。
身后的刘磐尚不足三十,银枪斜倚肩头,枪缨在烛火下泛着红光,年轻的面庞虽带着战阵磨砺的风霜,眼神却如雏鹰般锐利。二人单膝跪地时,玄甲与青石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脆响。
“命你二人,总督北线军事。” 刘表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引发一阵剧烈咳嗽,内侍急忙上前递过青瓷痰盂,却被他挥手推开。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死死攥着榻边的锦被:“文聘为主将,驻守樊城;刘磐为副,协防新野。那樊城扼守汉水北岸,新野乃襄阳屏障,务必依托城池地利,以鹿角、拒马层层阻击,哪怕只多拖一日,也是大功!” 他望着二人,目光突然亮了些许 —— 文聘是荆州少有的忠勇宿将,刘磐乃自家侄儿,这两人是他能托付北疆的最后底气。
文聘叩首至地,玄甲上的兽首吞肩碰撞出声:“末将在樊城已备好弓弩千张,粮秣可支三月!愿以颈血护荆州北门!” 刘磐随即扬声道:“侄儿已令部下加固新野城墙,定教曹兵寸步难行!” 二人起身时,甲胄上的霜气与殿内暖气相撞,蒸腾起细微的白雾。
“黄祖!”
刘表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角落里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身上。黄祖须发皆白,青色官袍上沾着些许风尘,显然是刚从江夏星夜赶回。他曾任江夏太守十余年,当年射杀孙坚的功绩早已被反复提及,虽近年屡败于江东水军,却仍是镇守东线的不二人选 —— 毕竟没人比他更恨孙氏。见黄祖上前行礼时身形微晃,刘表喉间泛起苦涩,却仍沉声道:“夏口乃汉水入江的咽喉,你需严守江夏,整顿水军。江东吕蒙、甘宁已在江面游弋,切不可让他们趁虚而入!”
黄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厉色,指节攥得发白:“主公放心!江夏江面已横锁蒙冲战船十艘,弩窗隐现,甘宁那黄口小儿若敢靠近,定教他葬身鱼腹!”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中挤出来 —— 当年孙坚死在他箭下,孙策、孙权数次来攻,杀父之仇早已深入骨髓。殿内众人皆知,有这份恨意撑着,黄祖便是拼了老命,也会守住夏口。
安排完军事,刘表喘息得愈发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内侍急忙奉上参汤,他却只沾了沾唇,目光在群臣中逡巡,最终定格在站在末位的伊籍身上。伊籍身着青衫,面容清瘦,虽官职不高,却素来以忠贞闻名,更曾暗中接济过寄身新野的刘备。刘表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机伯,你过来。”
伊籍快步趋前,躬身听令。刘表示意内侍取来笔墨,挣扎着坐起身,内侍急忙在他身后垫上锦枕。他颤抖着握住狼毫,在素帛上写下数行字迹,墨汁因手腕晃动而微微晕开。“如今曹贼大军压境,荆州独木难支。” 他将信笺吹干,递给伊籍,指尖冰凉如铁,“你速带此信北上,去寻刘玄德。告诉他,荆州若失,下一个便是他。若他念及同宗之谊,便速发援兵!” 那信笺素帛染着淡淡的松烟墨香,末尾钤着荆州牧的银印,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伊籍掌心微沉。
“籍必不辱使命!” 伊籍双膝跪地,将信笺郑重藏入贴身锦袋,“三十日之内,定将刘皇叔的答复带回襄阳!” 他起身时,束紧了腰间的革带,目光扫过殿外,仿佛已看见北上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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