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策在丹阳的群山之中与祖郎、焦己进行着血腥的捉迷藏,用勇气和刀锋开辟道路时,会稽郡的形势则呈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博弈。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的不是山林的血腥与泥土味,而是旧纸堆的陈腐、士族的矜持以及暗流涌动的权谋。
郡治山阴城,如同一只巨大的、年迈的龟,将头尾四肢紧紧缩在坚硬厚重的甲壳之内。城墙高厚,护城河宽阔,垛口之后,守军数量虽不及城下周瑜的远征军,但凭借坚城利弩,以及城内囤积的足以支撑半年的粮草,足以让任何进攻者付出惨重代价。
郡守王朗,年近花甲,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他的学问足以在太平盛世位列三公,受万人景仰。但在这乱世,他的经义文章却无法化作退敌的甲兵。面对城下军容严整、杀气隐隐的周瑜大军,王朗的选择是坚守。他内心深处,还存着一丝文人式的幻想——或许北方的袁绍,或许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甚至是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如今雄踞徐州的刘备,会看在同朝为臣或名望的份上,施加影响,迫使孙策退兵。更何况,他麾下还有别驾虞翻,此人虽性情刚直,却精通兵法韬略,甚至是易学术数,或许能倚为干城。
城头之上,王朗望着城外连绵的军寨,旌旗招展,尤其是那面醒目的“周”字帅旗,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虞翻侍立一旁,面色同样凝重。
“仲翔,周瑜大军围城,却数日不攻,只是每日鼓噪,其意何为?”王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虞翻沉吟片刻,道:“明公,周瑜此乃疲兵之计,兼以攻心。其军远来,利在速战。我城高池深,利在久守。彼不强攻,是畏我坚城,亦恐损失过重,于其日后平定会稽不利。故以骚扰乱我军心,动摇我士气。更兼……”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其连日射入城中的檄文,言辞蛊惑,只诛首逆,不累从者云云,恐已在军中和民间流传,不可不防。”
王朗叹了口气:“是啊,城内近来确是流言纷纷。这周瑜,年纪轻轻,用兵却如此老辣阴狠,不亚于其刀兵之利。”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希冀问道,“仲翔,依你之见,我等……可能守得住?”
虞翻目光扫过城外井然有序的敌营,缓缓道:“若上下同心,军民效死,凭借坚城,坚守待变,未必不能。然……”他话未说尽,但忧虑之情溢于言表。守城,最怕内部生变。
与此同时,周瑜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是从容不迫。周瑜并未顶盔贯甲,依旧是一身儒衫,外罩锦袍,羽扇轻摇,仿佛不是来征战,而是来郊游会友。程普、黄盖等老将分坐两侧。
“公瑾,我军士气正盛,为何还不下令攻城?难道真要等王朗那老儿自己开城投降不成?”黄盖性如烈火,早已按捺不住。
程普虽沉稳些,也附和道:“是啊,都督。拖延日久,若丹阳那边主公需要支援,或是豫章、庐陵等地生出变故,恐于我不利。”
周瑜微微一笑,笑容温润如玉,却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程公、黄公稍安勿躁。山阴坚城,强攻之下,纵能攻克,我军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王朗虽不足虑,但其麾下虞翻颇有才干,城中粮草充足,若其铁心死守,数月不下亦非不可能。届时,我军锐气尽失,即便拿下山阴,又如何有余力去平定南方彪悍的山越?又如何应对可能来自其他方向的威胁?”
他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羽扇点向山阴城:“故而,取山阴,需以智取,不以力敌。我有三策,可兵不血刃,令其自溃。”
“其一,持续疲敌惑敌。每日分不同时段,遣不同队伍,至四门鼓噪、佯攻,甚至夜半举火,做出夜袭姿态。我要让守军时刻紧绷,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耗尽其精力心力。”
“其二,分化瓦解,攻心为上。”周瑜从案上拿起一份自己亲笔所书的檄文,“我已草就檄文,不斥王朗之罪,反赞其学问,惜其不识时务,困守孤城,徒耗百姓性命。申明我主孙将军求贤若渴,只诛首恶,不咎从者,士农工商,各安其业。已命人抄录数百份,会写字的新兵都派上了用场。”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仅射入军营,更要精准射入城中各大士族、富商的宅院。守城需要人心,我倒要看看,是王朗的忠君之心重要,还是他们自家的身家性命和前程重要。”
“其三,”周瑜的羽扇猛地向南划去,点向会稽南部那大片标示着山越活动的区域,“釜底抽薪!据报,王朗与南部山越大帅彭式,因往年征粮剿抚之事积怨甚深。彭式勇悍,其部众常与郡兵冲突。我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心腹,密会彭式,许之以重利——钱粮、盐铁、乃至日后承认其部族自治,邀其共击山阴。彭式若动兵北上,王朗腹背受敌,心神必乱!城内那些本就摇摆的墙头草,还能坐得住吗?”
三策并行,如同三根无形的绞索,缓缓套上了山阴城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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