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气氛如同渐渐散去的炊烟,在桃源镇的上空萦绕了几日后,终于缓缓沉淀下来,融入了日常的柴米油盐之中。季家亲戚不多,初三过后,按照习俗,该走的亲戚也走得七七八八了。季家小院里,年货消耗了大半,但温馨和乐的气氛却愈发浓厚。
这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堂屋里。何氏正拿着鸡毛掸子,轻轻拂去条案上那对粗瓷花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瓶中插着的几枝蜡梅早已凋谢,但何氏仍舍不得扔,仿佛那冷香犹在。
季知蘅穿着一身簇新的棉袄,正趴在桌边,晃荡着两条小腿,津津有味地嗑着季知棠特制的话梅瓜子,小脸上满是餍足。
季知棠端着一盆热水从厨房出来,见状笑道:“蘅姐儿,少吃些零嘴,一会儿该用午饭了。”
“知道啦阿姐!”季知蘅嘴上应着,小手却又飞快地摸了一颗瓜子,咔哒一声嗑开,酸酸甜甜的滋味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
季知棠摇摇头,将热水盆放在架子上,拧了帕子递给何氏:“娘,擦把手。一会儿出去一趟。”
何氏接过帕子,随口问道:“去哪儿?镇上的铺子还得过几日才开张呢。”
季知棠顿了顿,语气平常地说:“去大伯家拜个年。”
话音落下,堂屋内原本轻松的氛围微微一滞。
何氏擦手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那点闲适的笑意淡去,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季知蘅更是直接撅起了嘴,把手里没嗑的瓜子往陶罐里一丢,小声嘟囔:“不去!我才不去大伯家!他们家人一点儿都不好!”
何氏叹了口气,将帕子搭回盆沿,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非去不可吗?咱们家如今日子是好过了,可想起以前……我心里头还是堵得慌。你爹去世那会儿,他家是借了钱,可那才多少?五两银子!你爹当年要不是心善,费心费力把他介绍到县里大酒楼做账房,他们一家子能有今天在县城的舒坦日子?这借钱,我看也是怕被人戳脊梁骨,不得已而为之!哪有什么真心!”
季知棠安静地听着,等何氏说完,才走上前,挽住何氏的胳膊,声音温和却坚定:“娘,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心里也都记着。大伯一家往日待我们如何,我也没忘。”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季知舟。少年今日穿着一身半新的青色棉袍,虽不是顶好的料子,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沉静气度。
“可是娘,”季知棠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了,“知舟是要走科举路的。读书人最重名声,‘孝悌’二字是根本。大伯毕竟是我们的长辈,是父亲的亲兄长。这大年下的,若连门都不登,被外人知道了,难免会有人说舟哥儿不敬尊长。哪怕只是做做样子,这表面功夫也得做足了。我们不能授人以柄。”
何氏闻言,神色松动了几分,担忧地看向季知舟。她可以自己受委屈,却万万不能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季知棠拍拍何氏的手背:“娘,您和蘅姐儿就在家歇着,我和舟哥儿去去就回。不过是送份年礼,说几句吉祥话,碍不着什么。”
何氏看着一双懂事的儿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只是仍不放心地叮嘱:“那……你们去了略坐坐就回来。他家若说什么不中听的,你们只当没听见,别跟他们起争执。”
“放心吧娘,我有分寸。”季知棠笑着应下。
她转身回房,和季知舟各自换上了一身出门见客的衣裳。季知棠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的交领棉袄,下身系着深青色的布裙,头发挽成简单的圆髻,插着那根周彦辰所赠、的银杏簪子,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又不失几分少女的柔美。季知舟则依旧是那身青袍,只是外面罩了件半旧的藏青色棉坎肩。
季知棠从年货里拣出两包用油纸包得方正正的米糕,又添了一小罐她自炒的话梅瓜子,用个朴素的竹篮装了,这便是拜年的礼了。礼不算厚,但也绝不算薄,符合他们如今的家境和与对方的关系,恰到好处。
兄妹二人辞别了何氏和仍有些不乐意的季知蘅,提着篮子出了门。
大伯季木一家早在多年前就搬到了县城居住,但在桃源镇老宅还留着几间屋子,年节时偶尔也会回来住几天,祭祭祖,会会旧邻,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意味。老宅的位置在镇子的另一头,比季家现在住的地方要宽敞些。
走在冬日午后的乡间小路上,阳光暖融融的,却抵不住偶尔刮过的冷风。路边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踩上去咯吱作响。
“阿姐,”季知舟沉默地走了一段,忽然开口,“其实你不必为我如此委屈求全。”
季知棠侧头看他,少年抿着唇,眼神清亮而坚定。
她笑了笑:“傻小子,这算什么委屈?不过是走一趟,费些口舌。若能替你挡掉些未来的闲言碎语,再划算不过。再说了,咱们如今过得比他们好,这本身就是最痛快的事了,不是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