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元年四月初,一缕暖风吹散了邺城上空的硝烟,而百里之外的魏州郊外,史思明的临时大营里却炸开了锅。三天前,负责押运粮草的偏将邵真仅带着十几名残兵逃回,哭嚎着禀报“粮船被劫、五千石粮草尽失”时,史思明当场摔碎了手中的酒坛,酒液溅湿了案上的军图,他猩红着眼揪起邵真的衣领,钢刀架在对方脖颈上嘶吼:“废物!五百骑兵连粮道都护不住,我养你们这群饭桶何用!”
帐内众将吓得齐刷刷跪地,无人敢抬头。军需官颤抖着递上最后一份粮册:“大王,营中存粮已不足一日,再不退兵,怕是要生哗变。”史思明盯着粮册上“存粮三十石”的字样,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将钢刀劈在帅案上,刀刃深深嵌入木中,裂开几道细纹:“若不是他们劫了粮道,邺城早该被我踏平!”
骂归骂,粮草断绝的现实容不得他逞凶。当晚,史思明咬牙下令:“烧毁营中辎重,连夜拔寨西撤至魏州,待我重整旗鼓,再报此仇!”叛军大营的火光在夜色中烧了半宿,次日清晨,当最后一队叛军消失在天际时,邺城的斥候已快马传回消息。“叛军已退至魏州!”这声呼喊刚落,邺城城头的将士们便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连城根下啃着干草的战马都昂首嘶鸣,像是在附和这迟来的安稳——谁都清楚,史思明此番遁逃,正是“靖安锐骑”护粮大捷的直接战果。
中军帐内,李倓正与郭清鸢对着战后户籍册蹙眉。册页上密密麻麻的朱笔圈注,记着“房屋损毁三千余间”“流民四千余人”“良田荒芜万亩”的数字,比战场上的伤亡名录更让人揪心。郭清鸢用银簪轻轻划过量田图,声音柔和却坚定:“倓郎,粮荒虽解,但百姓无家可归、无田可种,这城终究不算真的安稳。”
话音刚落,驿卒捧着明黄圣旨疾步入帐,甲叶碰撞的声响打破了帐内的沉静:“陛下有旨——史思明遁逃,邺郡疮痍待复,命建宁王李倓以河北道节度使衔,总领邺郡战后重建事宜,便宜行事,钦此!”李倓与郭清鸢对视一眼,双双跪地接旨,掌心相触的瞬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并肩而行的笃定。
三日后,邺城四门张贴出李倓亲书的布告,“以工代赈、减免赋税、设立义仓”三策赫然在目。布告下围满了百姓,有人踮脚细读,有人低声议论,更多人则抱着胳膊观望——连年战乱让他们不敢轻易相信官府的许诺,城墙根下的老槐树旁,几个流民模样的汉子叹道:“修城墙换粮食?前几年叛军也说过这话,最后还不是把粮抢了去。”
郭清鸢陪着李倓在街巷中巡查,听得这话并不动怒,只是让亲兵取来两袋粟米,递到那几个汉子面前:“这是今日刚从粮船卸下的新米,你们若愿去西城修墙,一日能领两升,管饱三餐。”汉子们盯着袋中饱满的米粒,喉结滚动,却还是迟疑着没接——战乱留下的创伤,不是一袋米就能轻易抚平的。
真正的僵局,是被北城的王阿婆打破的。王阿婆的独子三年前被叛军强征入伍,去年战死在洹水,如今只剩她一个孤老守着半间塌了顶的土屋。当差役上门劝她去义仓领粮时,老人抄起拐杖就把人赶了出去,声泪俱下:“我儿死在兵祸里,这城修得再牢,他也回不来了!”消息传到李倓耳中时,他正在查看西城的城墙残垣,当即吩咐暂停查工,带着郭清鸢和五匹绢帛往北城去。
王阿婆的土屋连扇完整的门都没有,寒风卷着沙尘灌进来,地上只铺着几张破草席。李倓进门时,老人正坐在草席上缝补儿子生前的旧衣,针脚歪歪扭扭,指尖被针扎得满是血点。郭清鸢先一步上前,将带来的棉絮放在炕边,柔声道:“阿婆,天还冷,您先把棉絮垫上,免得着凉。”
李倓将绢帛轻轻放在桌上,那绢帛是朝廷颁下的抚恤物资,质地细密,在昏暗的屋里泛着柔和的光。“阿婆,您儿子是被叛军强征的,他若在世,定会盼着邺城安稳,盼着您能有饭吃、有屋住。”他蹲下身,目光与老人平视,语气诚恳,“如今叛军退了,咱们修城墙是为了护着这满城百姓,也护着您这样的老人家。您若愿意去工地帮忙拾掇砖瓦,每日的粮食都按双倍算,这绢帛您留着做件新衣裳,也算我们替您儿子尽份孝心。”
老人握着旧衣的手猛地一颤,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滴在衣料的补丁上。她抬头望着李倓,见这位王爷一身常服,袖口还沾着修墙的泥灰,不似以往见过的官老爷那般摆架子,终于哽咽着点了点头:“殿下说得对……我儿若在,定不愿看我饿肚子,也不愿看这城破破烂烂的。”第二天一早,王阿婆就揣着干粮出现在西城工地,佝偻着腰捡拾砖石,身后跟着十几个原本观望的街坊——老人的转变,比任何布告都更有说服力。
以工代赈的局面彻底打开了。西城工地上,每日都有上千百姓劳作,夯土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将城墙的残缺口一点点补上。李倓每日都会去工地巡查,有时亲手扶一把扛着砖的民夫,有时蹲在伙房看厨子熬粥,确保每一碗粥都够稠、每一份粮都足额。郭清鸢则带着侍女和军医,在工地旁搭起棚子,为受伤的百姓包扎伤口,给体弱的老人孩子熬制汤药,她素色的衣裙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成了最安心的一抹亮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