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们如同经过精确编程的幽灵,在最后一道餐盘被取走后悄然退入墙壁的阴影缝隙,未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光洁如深潭之水的桌面上,仅剩下材质各异的杯盏,以及倒映其中、微微晃动的暖色光晕。房间内的照明系统仿佛拥有生命,光线悄然流转、汇聚,最终将长桌区域笼罩在一圈明亮而柔和的光柱之中,其余部分则沉入更具私密感的昏暗中。空气里残留的些许食物温暖气息,迅速被一种更加凝练、庄重的静谧取代。
帝皇率先打破了这蓄势般的宁静。他并未改变靠坐的姿态,只是将原本虚搭在扶手上的双手缓缓收回,于身前桌沿之上轻轻合拢。那由精金与未知合金铸造的护手,即使在此刻放松的状态下,依然线条锐利,闪烁着冷硬的微光。他的目光越过桌面中央虚无的焦点,径直投向林江,瞳孔深处仿佛有古老的星图在旋转。当他开口时,那纯正得没有一丝口音的中文再次流淌出来,每个音节都清晰沉稳,如同在诵读某种跨越维度的契约初稿
“确已暌违良久,林江阁下。”
林江迎上那目光,背脊不自觉地更加挺直了一些,并非紧张,而是出于对等对话的礼仪。他置于膝上的双手指尖微微相触,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他的回应同样用中文,音调平缓,却带着谨慎的试探,“时光之尺在不同流域确有不同的刻度。然而,称呼往往定义了对话的维度。人类之主彰显威权却隔阂因果,帝皇是亿兆生灵的符号与枷锁……或许,更古老的回响更贴近本质?尼欧斯?”
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房间内的空气仿佛轻微地滞涩了一瞬。马卡多长袍下的眼睑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微风拂过的古老书页。佩图拉博一直搁在腿上的、包裹在铁灰色陶钢手套中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用力按压了一下食指的指关节,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声。罗格·多恩的视线则迅速在帝皇和林江之间移动了一下,敏锐地捕捉着这称呼变更可能带来的任何权力信号或情绪波动。
帝皇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这沉默并非空白,而是充满了无形的重量。他合拢的双手食指,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相互敲击了一下,仿佛在权衡某个悠远承诺的分量。最终,他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颈甲与肩甲连接处传来几乎听不见的金属摩擦微响。“可以。” 他接受了这个称谓,如同默许开启一扇通往更私密领域的大门。
林江得到了确认,身体略微前倾,这是一个表示正式发言的姿态。他双手平摊,掌心向上,轻轻置于桌面边缘,是一个开放且无武装的示意动作。“那么,尼欧斯阁下,” 他的声音清晰而郑重,“我谨代表蓝星联合文明理事会,以及所有仰望同一片星海却踏上不同航程的人民,向您及您所统御的人类帝国,在此番危及文明存续的阴影初现之时,所给予的及时预警与关键协助,致以最诚挚的谢意。奥林匹亚的惨剧若蔓延,其后果不堪设想。您的果断介入,挽救了无数生命,也为我们两个世界的携手,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礼节的帷幕可以稍敛。” 帝皇回应,他微微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向下轻按的手势,示意林江不必过于拘礼,动作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简洁。“人类血脉,纵使分流于不同的时空枝桠,面对吞噬一切的黑暗,互助是逻辑推导的必然结果,亦是生存铁律下的共同责任。” 他的话语理性而冰冷,但当他将视线缓缓转向左侧,最终落在佩图拉博低垂的头上时,那冰冷的语调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沉重的东西。“同时,” 他略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的精确重量,“也需言明感谢……因你之故,我那迷失于自身迷宫与时光断崖的子嗣,得以重归此间。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这个名字被唤出时,仿佛带着特殊的共鸣。被点名的原体身体骤然一僵,如同一根被无形之手骤然拨紧的钢弦。他原本随意搭在腿上的双手猛地攥紧成拳,铁灰色的手套表面发出轻微的皮革摩擦与陶钢受压的吱嘎声。他始终低垂的头颅抬起了几度,但目光并未投向帝皇,而是死死锁住自己紧握的拳头,下颚骨的线条绷紧如刀削。他对这声感谢,没有给出任何语言或动作的回应,只有那越发沉重、几乎能让人听见的呼吸声,以及盔甲伺服系统因肌肉极度紧绷而自动调整时发出的、近乎呜咽的低微嗡鸣。
林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混合着理解与些许无奈的弧度,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这被无尽黑暗包裹的宇宙深井中,概率的琴弦总能弹奏出意料之外的音符,尼欧斯阁下。重逢与蜕变,亦不过是那混沌乐章中,一段尚未被完全定义的旋律。”
“哼!”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饱含岩浆般炽烈情绪的闷哼,骤然从佩图拉博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短促、尖锐,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被狠狠砸进冰水,瞬间蒸腾起愤怒与痛苦的白雾。这声音是如此突兀而激烈,以至于桌面上一个空置的金属杯盏,都仿佛被无形的声波震得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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