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咸阳被一场绵密的雪裹得温柔,雪花落在墨家工坊的青瓦上,没一会儿就积起薄薄一层,像给屋顶盖了张半透明的素纱。工坊的木门挂着厚厚的棉帘,掀开时会带出一股暖烘烘的气,里面炭盆里的枣木炭烧得正旺,“噼啪” 声里溅出的火星子,落在铺着粗麻布的案几上,又被墨家弟子小墨飞快地用竹片拂去。
案几占了工坊大半空间,上面堆得满是竹简,有的用麻绳捆着,有的散摊着,还压着几块镇纸。最左边是《泛胜之书》的残卷,边角有些磨损,是秦风从河东郡农官手里借来的;中间是各地送来的农事记录,河东郡的记录上沾着麦壳,南郡的带着点泥点,北地郡的则裹着细沙;右边是墨家弟子画的草图,有水力打麦机的结构图,有区田坑的剖面图,还有陶管排水的示意图,铅笔(墨家自制的炭笔)线条上还留着修改的痕迹。
秦风蹲在案几旁,手里捏着一卷《泛胜之书》,眉头微微皱着,指腹反复摩挲着 “区田法,坑深一尺,宽一尺,亩种两千株” 那行字。他身后的墨渊正坐在矮凳上,用小刀细细修着一支新做的毛笔,笔杆是枣木的,握在手里趁手,笔尖蘸了点松烟墨,在空白竹简上试了试,写出的字粗细均匀:“还在琢磨这行字?是觉得株数不对,还是坑的尺寸有问题?”
“尺寸和株数都太笼统了。” 秦风把竹简递过去,声音里带着点焦虑,“你看,上个月去北地郡,李都尉说沙质土挖一尺深,坑会塌,百姓得铺麦秸防塌,最后实际坑深只剩七寸;南郡的周粮官又说,黏土挖一尺深,下雨后积水排不出去,麦根会烂,他们得在坑底埋半尺陶管,坑深实际成了一尺五。要是后世只照着书里的‘一尺’挖,北地的麦子会塌坑,南郡的会烂根,这不就误事了?”
小墨抱着一卷河东郡的农事记录凑过来,竹简上的字是用红笔和黑笔写的,红笔标着 “重点”:“秦大人,我昨天抄这份记录时,见里面写着王老汉的法子 —— 他种麦时,沙土地坑深八寸,铺麦秸三寸,麦秸要碎,不然扎根;黏土地坑深六寸,埋陶管的时候要斜着放,一头高一头低,水才能流走;咱们河东的壤土最省心,挖一尺深正好,不用改。这些细节要是不写进农书,后世谁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
工坊的棉帘 “哗啦” 一声被掀开,扶苏裹着件厚布袍走进来,肩上沾了点雪,他跺了跺脚上的雪,走到炭盆边烤手,哈出的白气很快消散:“老远就听见你们讨论,我在宫门口遇见内侍,说父皇也想来看看,让我先过来打个招呼。” 他拿起案几上的草图,是水力打麦机的,“这图改得怎么样了?上次李二说,原来的脚踏板太短,个子矮的人踩着费劲,改了吗?”
“改了!” 小墨赶紧点头,指着图上的脚踏板,“加长了三寸,还加了个木垫,踩着不硌脚。李二还说,石碾的齿要刻得密点,这样脱粒更干净,我们也改了,你看这里 ——”
秦风看着扶苏手里的草图,心里踏实了些:“现在的问题是,光靠咱们翻典籍、画草图不够。百姓手里有很多‘老法子’,比如王老汉辨麦种的诀窍,李二看稻苗缺水的经验,这些都是典籍里没有的,却最实用。我想,得派弟子去各郡,把这些‘活经验’都征集上来,编进农书里,不然这书就成了‘死书’。”
扶苏刚要接话,就听见工坊外传来马蹄声,是始皇的内侍来了,传话说始皇已经到了工坊门口。众人赶紧把竹简归拢整齐,小墨又往炭盆里添了两块新炭,墨渊则把画好的草图摆到最显眼的位置。
始皇走进来,穿着件浅灰色的布袍,比朝服轻便,领口没系玉带,只拴了根素色麻绳,手里还拿着一卷竹简 —— 是李斯在南郡写的《农事杂记》,封皮上沾了点墨渍。“朕听说你们整理农书,卡在了‘不实用’上?” 他走到案几旁,拿起《泛胜之书》翻了翻,手指停在 “芒种浇水” 那行字上,“朕当年在邯郸,见农户种麦,芒种浇水从不选中午,都说‘中午水烫,麦根会熟’,要在清晨或傍晚浇,这点书里没写吧?”
“陛下说得太对了!” 秦风眼睛一亮,赶紧拿出一卷空白竹简,“南郡的李二也说,水稻浇水要看叶子,叶子卷了就浇,没卷不用浇,浇多了反而长不好;北地的百姓则说,沙土地浇水要勤,三天一次,黏土地一周一次就行。这些都是百姓摸出来的规矩,典籍里一句没提。”
始皇把《农事杂记》放在案几上,指着里面的一段:“李斯这书里写了南郡水稻的‘三不插’——‘雨天不插、正午不插、苗弱不插’,还有百姓怎么用草木灰防虫害,这些都能用。” 他抬头看向秦风,语气坚定,“朕给你调十辆马车,二十个护卫,再下旨给各郡太守,让他们亲自陪同你去征集,不管是老农户的笔记,还是口传的法子,只要有用,都要记下来。这农书,要让后世的人拿着就能种,不能只摆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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