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若的话语落下后,殿内那压抑的气氛沉甸甸徘徊在金銮殿的每个角落。众人虽不敢言语,但不时有人在眼神交流,好似这样就能安抚自己受到惊吓的心。
景帝搭在螭首上的手指缓缓收回,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最后落在时若捧着的账册上,久久停留。
“呈上来。”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侍立一旁的高公公立刻躬身小步趋前,从时若手中接过账册,高举过顶,呈至御案之上。
景帝没有立刻翻阅,垂眸盯着那蓝布封皮,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划过。整座大殿,所有人的呼吸似都屏住了,目光死死黏在那本册子与御座之上。
终于,景帝伸手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看得极慢,一页,再一页。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眼底深处,随着书页翻动,似有极淡的冷光,一点点凝结。
时间似被凝固般,流逝的非常缓慢,殿内香炉飘出来的青烟也像受到影响缓缓飘向四周。
不知过了多久,也或许只是片刻,景帝合上账册,轻轻推到御案一侧。他抬眼,目光先落在文官队列前端。
“吏部尚书,周文谦。”
方才在朝房里“关切询问”的周侍郎,如今已是周尚书。他闻声出列,步伐看似沉稳,躬身应答时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臣在。”
“这册中所录,永熙十三年腊月,你时任吏部文选司郎中。”景帝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陈述一件寻常旧事,“有一笔,白银两千两,明珠一斛,记为‘酬谢周全’。此‘周全’,所指为何?”
周文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随即抬头,面色已恢复平静,甚至有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愤懑:“陛下!此纯属污蔑构陷!臣任文选司郎中时,克己奉公,从未收受任何非分之财!此定是奸人伪造账目,意图离间君臣,污浊臣之清名!请陛下明察!”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冤枉的激愤,回荡在殿中。
景帝没有回应他的辩白,目光转向武官队列:“镇远伯,吴振雄。”
一位年约五旬、面色枣红的武将大步出列,声如洪钟:“臣在!”
“同册记载,永熙十五年秋,你时任蓟州卫指挥使。有一批‘报损’的军械甲胄,计弓弩二百,刀盾三百,皮甲五百领,最终出现在黑石寨的贡品清单里。”景帝语气依旧平淡,“你作何解释?”
吴振雄浓眉倒竖,抱拳道:“陛下!边镇军械损耗,历来有账可查!臣在蓟州时,抵御北狄,大小数十战,军械损耗乃是常事!兵部、五军都督府皆有核销存档!此定是余孽捏造,欲拖忠良下水,乱我朝廷栋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此事!”他声若雷霆,震得梁间似乎都有微尘落下。
两人的辩白,一个激愤,一个铿锵,都在第一时间直呼污蔑,力证自己清白。
殿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低低的议论声如蚊蚋般响起,许多官员交换着眼色,惊疑不定。账册的真假,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第一把刀。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文官队列中后段走了出来,是都察院以耿直敢言闻名的冯御史。
“陛下!”冯御史躬身,声音尖细却清晰,“时郎中所呈证据,看似环环相扣,然则——红砖窑、赌坊、慈恩寺、归云坞,四处现场,皆由检视司一手勘验;所有物证,皆由检视司提取保存;赵德海等关键人犯,亦由检视司协同擒获。这……这难免有‘既当判官,又做证人’之嫌!”
他抬起头,目光射向殿中的时若:“敢问时郎中,除检视司自身记录之外,可有第三方佐证,证明这些证物,尤其是这账册,确系从所谓‘地窖暗格’中起获,而非……有人暗中放入,栽赃陷害?”
这话毒辣至极,直接将火烧向了证据来源的清晰和时若的为官操守。质疑的已不是细节,而是根本。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到时若身上,带着更深的审视和压力。
时若后背的肌肉微微绷紧,她看向冯御史,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转向御座,躬身道:“陛下,冯御史所疑,正在情理之中。”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方才更冷静了几分:“对此,臣有三点可陈。”
“其一,慈恩寺塔林之战,有龙骧卫王校尉及其麾下三百将士在场。彼时塔林已被围困,臣与检视司同僚进入勘验时,龙骧卫官兵亦有人同行见证。发现孩童旧物及通往地窖的初阶,均有龙骧卫官兵目击。”
“其二,归云坞庄园之围控与搜查,由辅国公世子萧逐渊统一指挥,龙骧卫及萧府护卫共同执行。发现地窖入口、开启暗格、取出账册等关键步骤,除检视司人员外,亦有龙骧卫军官及萧世子本人在场目睹,并签字画押于现场记录之上。此记录副本,应已随案卷呈送大理寺。”
她略微停顿,吐字愈发清晰:“其三,也是最紧要处——账册笔迹与印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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