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号观测站的风,总比别处更烈些。
秋末的风裹着西伯利亚来的凉意,掠过茫茫荒原上错落伫立的风塔,塔身金属纹路被岁月磨得泛着温润的哑光,风穿过塔内中空的传声结构,淌出细碎的呜咽,像谁藏了半生的心事,终于借着风意轻轻舒展。林星站在最高的那座风塔下,米白色的防风外套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发尾沾了些旷野的草屑,抬手拂去时,指尖触到眼底淡淡的细纹——今年她二十八岁,是“静音灯塔”自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守护人理事,这份荣誉背后,藏着七年光阴里无数个与风为伴、与信号相守的日夜。
掌心攥着一枚沉甸甸的钥匙,钥匙主体是银灰色合金,边缘刻着极简的螺旋纹路,那是第一台风塔的专属密钥,编号001。七年前,这台风塔还是荒原上唯一的孤塔,如今早已成了整片观测区的精神坐标,塔身上还留着些细碎的痕迹:有孩童用彩笔涂画的歪扭太阳,有恋人刻下的模糊名字,还有雨水冲刷后留下的浅褐色水渍,每一道痕迹,都藏着一段被风听见、被宇宙接纳的故事。林星指尖摩挲着钥匙上的纹路,忽然想起七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模样,那时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带着一身青涩与执拗,跟着前辈踩过荒原的泥泞,听过风塔深夜里的低鸣,也见过无数人对着风塔倾诉时,眼底藏不住的真挚与滚烫。
远处的土路上,渐渐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踩着落日的余晖走来,步伐沉稳,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林星抬眼望去,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眼底不自觉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来人穿着简单的浅灰色棉质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干净利落的线条,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木质徽章,是乡村小学的校徽,边缘被磨得有些发亮。他的眉眼褪去了少年时的稚气,轮廓愈发清晰,鼻梁高挺,眼底盛着山野的清透与孩童的澄澈,正是七年前那个对着001号风塔,仰头喊出“我想吃蛋糕”的小男孩,陈野。
七年时间,足够让荒原上的草枯了又荣,让风塔多了一座又一座,也足够让一个懵懂的孩童长成温润的青年。林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野的场景,那时他才二十一岁,跟着乡村支教队来观测站附近的小学任教,路过001号风塔时,忽然停下脚步,对着高耸的塔身喊出那句带着稚气的愿望——彼时他刚到乡村不久,班里有个留守儿童过生日,孩子从没吃过真正的生日蛋糕,夜里躲在被窝里哭的模样,让他记了许久,可偏远乡村物资匮乏,连像样的糕点铺都没有,他走了十几里山路也没找到蛋糕,情急之下,竟对着传说中能传递心愿的风塔,喊出了这个简单又纯粹的愿望。
那时林星恰好在塔下记录信号数据,听见那句喊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少年站在风里,身形单薄,脸上带着几分窘迫与执拗,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散,却字字清晰地落进风塔,也落进林星心里。后来她托观测站的补给车,从市区带了一个奶油蛋糕,悄悄放在小学门口,附了一张纸条,写着“宇宙听见了你的心愿”。她没露面,却在后来的日子里,偶尔能在荒原上看到少年的身影,有时是带着学生来捡荒原上的垃圾,有时是独自坐在风塔下,安静地听风穿过塔身的声音,眼底的迷茫渐渐被坚定取代。
七年过去,陈野成了乡村小学里最受欢迎的音乐教师,他教孩子们唱山野里的歌谣,也教他们对着风倾诉心事,那些孩子们没机会说给父母听的话,没勇气藏在心底的愿望,都借着风塔传递出去,有的被远方的亲人感知,有的被陌生人温柔回应,而陈野,也渐渐成了孩子们与世界之间,一座无声的桥梁。三个月前,林星在守护人理事换届会议上,提出要将001号风塔的守护权交给陈野,这个提议起初有不少争议,有人说他太年轻,没经历过观测站的紧急情况,有人说他缺乏专业的信号处理知识,担不起守护第一台风塔的责任。可林星始终记得,这些年里,陈野无数次自发来到观测站帮忙,跟着技术员学习风塔的维护知识,陪着深夜值守的守护人巡逻,他或许没有系统的专业理论,却比任何人都懂风塔的意义——它从来不是一台冰冷的设备,而是承载人心、传递温柔的载体,而“听见与被听见”的本质,从来都与专业无关,只与真心有关。
陈野渐渐走近,在林星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她掌心的钥匙上,眼底泛起细碎的光,带着几分敬畏与郑重。“林理事,”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低,却很清晰,“我……真的可以吗?”
林星轻轻笑了笑,抬手将钥匙递到他面前,指尖相触时,钥匙的微凉与掌心的暖意交织在一起,顺着指尖蔓延开。“你比我们任何人都适合,”她的声音裹在风里,温柔却坚定,“七年前,你对着风塔许愿,是想帮别人完成心愿;这七年,你守着山野里的孩子,听他们的心事,传他们的愿望,你早就懂风塔的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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