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下得淅淅沥沥,不大,却足以将前几日刚泛起的一点尘土气息压下去,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被浸润后特有的、带着些许腥味的清新。雨水顺着屋檐瓦当滴滴答答地落下,在青石板上敲击出绵密而清脆的声响。
四合院静静地卧在雨幕中,比往昔更显沉寂。它确实老了,也破了。经历了几番风雨剥蚀,院墙根部的砖块酥了不少,缝隙里长出厚厚一层的青苔,湿漉漉地泛着幽暗的光。有几处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灰黑的夯土,像生了难看的癞疮。屋顶上的瓦,不少已经松动、碎裂,雨水便寻了这些空隙渗进去,在几户人家的顶棚上洇开深浅不一的水渍地图。那棵伫立在中院的老槐树,雷击留下的焦黑疤痕依旧触目,虽然枝头奋力抽出了不少新绿,但整体的形态,总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倔强与沧桑。
院子里难得不见人影,只有雨水不知疲倦地落着。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细碎的人语和碗筷碰撞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来,旋即又被雨声吞没。
东厢房,林家的小院,却是另一番光景。
小小的院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青石板缝隙里的杂草被仔细拔除。原本被砸坏、随意堆在角落的花盆,如今被林向阳拾掇了出来,残缺的用水泥仔细补了,虽然疤痕仍在,但里面重新填上了土,移栽了几株常见的月季和栀子,嫩绿的叶片被雨水洗得发亮,焕发着勃勃生机。窗棂上破损的窗纸早已换成了明亮的玻璃,只是窗框上那些深色的、当年被撬棍留下划痕和凹坑,林向阳并没有刻意去打磨填补,它们就那样留着,像是刻在岁月里的印记。
雨势稍歇,变成了若有若无的雨丝。林向阳推开屋门,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工装,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没有打伞,就那样站在微凉的雨雾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缓缓扫过这个小小的、被他亲手一点点修复过来的家园。
他看到了修补好的花盆里,那柔韧的新绿;看到了窗明几净下,那无法抹去的伤痕;看到了被雨水冲刷后,显得格外洁净的青石板路面,也看到了墙角那顽固执着的、象征潮湿与衰败的青苔。
这个院子,就像这片土地上无数相似的院落,乃至这个国家一样,风雨过后,满目疮痍,却又在疮痍之中,挣扎着、顽强地透出生命不屈的韧性和重建的渴望。它破败,但它还站立着;它沉默,但它内里正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力量。
父亲那句“冤冤相报何时了”,避免了这个院落人心的二次分裂,保住了最基本的“和”。但林向阳心里清楚,光是“和”,填不饱肚子,也无法真正弥合那些深刻的创伤。老赵家小子空荡荡的裤管,厂里那些报废的零件、老化的机床、流失的老师傅,还有院里这几间再也等不回主人的空屋……这些,都是沉甸甸的、无法被言语抹去的“失”。
他知道,那个最混乱、最颠倒是非、最摧残人与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像一场持续了太久、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噩梦,终于在天亮时分醒来。尽管醒来时浑身酸痛,满心疲惫,眼前一片狼藉,但,天毕竟是亮了。
而就在这片尚显清冷的晨光里,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气息。
街道上的摊贩似乎比前两年多了些,虽然还遮遮掩掩,但吆喝声里少了些惊惶。厂里最近传达的一些文件精神,不再一味强调斗争,开始隐隐提到“生产”、“秩序”和“现代化”。他甚至听说,南方有些地方,已经悄悄搞起了什么“承包”,土地也好,鱼塘也罢,仿佛一夜间就焕发了惊人的活力。这些消息,像远处隐约的潮声,隔着千山万水,微弱,却持续不断地涌来。
改革的春潮。他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词。它不像狂风暴雨那样猛烈袭来,而是像这润物无声的春雨,悄然浸润着这片饱经忧患的土地。它带来的是机遇,前所未有的大机遇,让每个人都有可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去创造价值,改变命运,去弥补过去的损失。但它同样伴随着巨大的挑战,旧有的秩序、观念、习惯,都将在这股潮水面前受到冲刷和考验。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准,前路注定不会平坦。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望向远方。雨丝如织,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一片氤氲的、灰蒙蒙的天空。但他仿佛能穿透这雨幕,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正在发生缓慢而坚定的变化。一种混合着责任感、紧迫感和隐隐兴奋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
最坏的已经过去。接下来,是一个需要甩开膀子,修复、建设、追赶的时代。为了这个院子里那些期待的眼神,为了厂里那些亟待解决的难题,也为了自己胸中那未曾熄灭的火焰。
他转过身,准备回屋。母亲正在灶间忙碌,准备着简单的晚饭,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混入潮湿的空气里,带来一丝温暖踏实的人间烟火气。父亲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戴着老花镜,安静地看着一份报纸,神态是历经波澜后的平和。
这个小院,这个家,在经过漫长的严冬后,终于又有了温度。
林向阳推门进屋,将微凉的雨气关在门外。他知道,一个旧的循环已然终结,而一个新的、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篇章,正伴随着那遥远却日益清晰的春潮之声,悄然掀开了它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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