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
高志杰坐在电务处办公室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像是要下雨,又憋着不肯下。
密码本到手已经整整七十二小时。
那三十几页密密麻麻的日文和数字,每个字符都在他脑子里滚过七八遍。昨晚他甚至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工蜂,在那些字符筑成的迷宫里爬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高科长,这份文件需要您签个字。”新来的办事员小王推门进来,脸上堆着笑。
高志杰扫了一眼,是下个月的电讯器材采购清单。他随手签下名字,字迹潦草得像医生的处方。
“对了,”小王压低声音,“刚才李主任那边传话,让各科室负责人下午三点开会,说是要传达特高课的新指示。”
“知道了。”
门关上。高志杰拉开抽屉,从最底层摸出包三炮台,抽出一支点上。烟草味在肺里转了一圈,稍微压住了心里那股躁意。
军统那边该有动静了。
果然,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他开车经过四川路时,看见了那个信号——一家杂货店门口挂着的鸟笼,从画眉换成了芙蓉。笼子底下系了根红绳,打了个奇怪的结。
死信箱更新了。
会议拖到五点半才散。李士群在台上讲了一个多小时,核心意思就一个:中村教授很生气,认为上海的反间谍工作“漏洞百出”,要求各科室限期整改。散会时,几个处长脸色都不好看。
“老高,晚上百乐门喝一杯?”行动处的赵胖子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听说新来了个白俄舞女,那身段……”
“不了,昨晚熬太晚,头疼。”高志杰按了按太阳穴。
“你们这些搞技术的,就是身子骨太虚。”赵胖子嘿嘿笑着走了。
高志杰开车绕到静安寺路,在一家书店门口停了十分钟。进店买了本《电工手册》,出来时书里已经夹了张米粒大小的胶卷。
回到家,反锁房门,拉上窗帘。他取出微型放大镜,将胶卷对准台灯。
密文浮现出来。
第一段是坐标和频率:明晚十一点,波长42.7米,接收五分钟。
第二段是任务:
“启用新密码本,截获并破译日军‘秋风扫荡’作战计划。优先级:最高。时限:七日内。”
高志杰盯着最后那几个字看了很久。七天。从截获到破译,再到验证传递——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
但真正让他手指发凉的,是第三段话。
“必要时,可启用‘断枝’预案。牺牲局部,保全大局。此令即日生效。”
他慢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断枝”预案他听说过,但从未真正见过执行。意思是:当核心情报员面临暴露风险时,军统可以主动牺牲部分外围人员或次要据点,制造混乱,吸引敌人注意力,为情报员创造操作窗口。
纸面上的描述很冷静。冷静得不像在说人命。
窗外的天彻底黑下来了。远处传来黄包车夫的吆喝声,隐隐约约,像是另一个世界。
---
第二天一早,高志杰开车经过闸北。
这一带是上海最破败的地方。低矮的棚屋挤成一团,路面坑坑洼洼,积着前夜的雨水。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蹲在路边喝粥,碗里稀得能照见人影。
“先生,擦皮鞋伐?”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冲过来,手里拎着木箱。
高志杰摇摇头。车子刚启动,就看见前面弄堂口围了一群人。
两个穿黑褂的76号特务正押着个年轻人出来。那年轻人脸上有伤,嘴角挂着血,但腰杆挺得笔直。旁边一个老太太哭喊着扑上去,被特务一脚踹开。
“作孽啊……阿亮他又没做坏事……”老太太瘫在地上嚎哭。
“没做坏事?”一个特务冷笑,“私藏禁书,收听敌台,哪条不够枪毙?”
人群窃窃私语,却没人敢上前。
高志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他认识那个年轻人——三个月前,他在一家旧书店见过他,当时这人在找无线电技术的书,两人还聊了几句。
车子缓缓驶过。后视镜里,那年轻人被塞进囚车,老太太的哭声越来越远。
这就是“断枝”吗?
他踩下油门,没再看第二眼。
---
下午三点,电讯监听室。
“高科长,您要的最近一周异常信号汇总。”技术员小张递过来一沓记录。
高志杰接过来翻看。记录很厚,大部分是常规干扰,偶尔有几条可疑的,也都标注了排查结果。
“第三页那条,”他指着其中一条记录,“昨天晚上八点二十,频率21.4兆赫,持续时间三分钟——这个查过了吗?”
小张凑过来看:“哦,这个啊。查了,是租界里一个美国记者的业余电台,在和他老婆通话。李主任亲自批的,说不用管。”
“美国人……”高志杰若有所思,“把这条记录复印一份,送到中村教授那边去。就说我们发现了个异常信号,但拿不准,请专家研判。”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