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第三日,田埂的野菊蔫了。
韩林蹲在田埂边,指尖刚碰到野菊茎秆,就触电般缩回手——往年的野菊该是茎秆挺得笔直,像支支绿箭插在土里,此刻却软塌塌地蜷着,茎皮上布满细密的裂痕,渗出的汁液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黄,像被谁兑了水的蜂蜜。
先生!小桃儿攥着半把野菊从垄沟跑来,棉裤脚沾着泥点,阿婆说灶屋的药罐全苦了!今早我去采野菊熬止咳药,见竹筛里的干菊全发黑,泡出来的水喝着像掺了黄连......她把野菊往韩林怀里塞,您闻闻,这是我今早捡的,香得发闷!
韩林接过野菊,花瓣上还凝着薄霜,凑到鼻端轻嗅,只觉出股焦糊的苦,像被火烤过的野菊茶。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间泛起股凉意——这野菊的香,本该是小寒的魂,从腊月到正月,田埂上的野菊要开足四十九天,香得能飘过三条田埂。可今年刚到小寒,竟就蔫了、苦了。
老龟从田埂下的土洞里探出头,龟壳上沾着草屑,菊不对。
韩林扒开野菊丛,用枯枝拨了拨根下的泥土。往年这时候,泥土该是松松软软的,能捏出细碎的土块,此刻却硬得像块砖,锄头砸上去直冒火星。他蹲下身,捡起片野菊叶,叶背的绒毛全打着卷儿,像被谁用烙铁烫过。
小桃儿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着田埂拐角的老槐树。树底下有道新挖的沟,沟边的土堆得像座小山,露出半截青石板——那是村里老辈人说的菊魂碑,刻着野菊护田,田养活人八个字,韩林小时候跟着阿公来上过供。
那伙人又来了!小桃儿的声音发颤,昨儿夜里我听见狗叫,今早就看他们在这儿挖沟......
话音未落,田埂那头传来的机器声。韩林抬头,见三辆铲车正往村里开,车身上印着宏业开发的红漆,驾驶室里探出几个光头,嘴里叼着烟,骂骂咧咧:这破田埂能值几个钱?推平了建冷库,一年赚的比种十年地强!
住手!小桃儿举着根野菊茎冲过去,这田埂是老祖宗留的,你们不能挖!
光头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们签了合同!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四个壮汉,把那小丫头拉开,别耽误老子干活!
先生!小桃儿哭着撞进韩林怀里,他们人多,还有铲车......
韩林摸了摸小桃儿的发顶,抬头看向田埂。那几个壮汉正指挥铲车往老槐树上撞,一声,碗口粗的槐树枝应声而断,树杈砸在地上,震得田埂上的野菊簌簌往下掉。更让他心惊的是,沟边的土堆里露出半截青石板,石板上的字被铲得只剩半道划痕,露出底下新鲜的泥土——有人故意挖开了菊魂碑的地基。
住手!韩林提高声音,这田埂养了多少年人?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种稻子,到我这辈,已经传了十二代!你们挖的不是土,是命!
光头皱眉:你疯了?这破田埂能有什么命?
韩林弯腰捡起块带野菊根的泥土,这土里埋着我阿婆的药罐,装过她熬的野菊汤;这泥里有我爹的脚印,他小时候在这儿捉过蚂蚱;这根下有我娘的哭声,她嫁过来那天,在这儿跪了半个时辰......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炊烟香吗?不,是阿婆煮的野菊粥,是我奶奶每年小寒给娃娃们熬的菊芽汤。你挖了这田埂,挖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采过野菊,阿婆还给我编过菊环......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田埂边拍了结婚照,媳妇说野菊比玫瑰还好看......
光头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烟: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铲车停了,把树杈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菊根的裂痕
菊魂碑的地基下,藏着个土洞。韩林举着火折子往下照,洞壁上密密麻麻刻着歪歪扭扭的字——阿巧嫁去南庄那年,田埂开了满坡菊铁柱救了坠沟的菊姑,田埂谢他半筐菊米小桃儿五岁摘菊,阿婆用红绳系在枝桠上。火光照在洞壁上,那些字泛着暖黄,像被岁月浸过的蜜。
这是我阿婆刻的。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手里举着盏竹篾灯,灯焰被洞风吹得摇晃,阿婆说,这田埂是她太奶奶带着村人一锹一锹挖出来的,那年闹饥荒,太奶奶带着大伙儿在田埂种野菊,熬菊汤救了半村人。阿婆十六岁那年,田埂第一次开满野菊,金得像铺了层太阳,全村人都来讨菊种......她的声音突然发颤,可上个月,阿婆还说,田埂今年的野菊开得晚,花瓣薄......
洞底传来一声。韩林低头,见石缝里渗出股暗红的液体,滴在地上,腐蚀出个指甲盖大的坑。这不是水。他用枯枝蘸了蘸,凑到鼻端,是血。
是菊魂的血。老龟突然开口,野菊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望向洞顶,这些年村里人摘野菊做药,挖菊根卖钱,甚至有人偷拔菊苗当盆景。菊树疼得厉害,可它舍不得走,因为它记得阿婆的婚誓,记得铁柱的救命恩,记得小桃儿的菊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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