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第三日,河湾的冰面裂了。
韩林蹲在河沿,指尖刚触到那道裂缝,就缩回了手——冰面本该结得瓷实,像块打磨过的玉,此刻却泛着青灰,裂纹里渗出的水带着股焦糊味,沾在袖口上,竟烫得他皮肤发红。更奇的是,冰下的河水本该清冽,此刻却翻涌着浑浊的浪,水面漂着几缕碎冰,像谁把揉皱的玻璃纸撒了进去。
先生!小桃儿跺着脚跑过来,棉鞋踩得雪壳子咯吱响,怀里抱着个粗陶壶,阿婆说灶屋的陶壶全裂了!今早我去烧热水,见西墙根的壶裂成两半,壶底结着层黑霜,倒出来的水苦得能齁死人......她把陶壶往石凳上一放,壶底的黑霜蹭在青石板上,您闻闻,这味儿像不像烧糊的芦苇?
韩林俯身捡起块带裂纹的冰碴,凑到鼻端轻嗅,果然有股焦苦的腥。他哈了口气在冰面,白雾里竟映出模糊的画面——十年前的立冬,他和阿公在河湾凿冰捕鱼,阿公用铁镐敲开冰面,小桃儿的奶奶端着新腌的酸菜过来,冰碴子落进铜盆,叮当作响,河水在冰下泛着幽蓝的光。
这冰不对。老龟从芦苇丛里探出头,龟壳上结着层薄霜,我活了三百岁,只在乾隆三十年见过这阵仗。那年立冬,村后的月牙河全冻成了黑冰,后来是村东头的老渔翁用冰凌编了百只冰鲤,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冰面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冰魄的栖身地就在这河湾的冰洞。
河湾的裂痕
冰洞在河湾最深处。韩林跟着小桃儿穿过齐膝深的芦苇时,寒风正卷着雪粒子往脸上扑。小桃儿举着盏马灯,灯焰被冷风吹得忽明忽暗,阿公说,冰洞里有块冰神碑,刻着冰凝千川,莫伤根本。可上个月,来了群穿皮夹克的人,说要挖河沙卖钱......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一声。两人加快脚步,绕过芦苇丛,只见冰洞前的河滩上停着辆挖掘机,钢铁挖斗正往河里伸,原本结着厚冰的河面被挖出个大坑,浑浊的河水涌出来,漫过冰面,把岸边的老柳树都泡得发蔫了。挖斗下方,冰层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渗出的水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像极了老宅梁上那幅冬猎图里的血。
住手!小桃儿举着根冻硬的芦苇冲过去,这河是冰魄的家,你们不能挖!
戴皮夹克的男人从挖掘机驾驶舱跳下来,手里攥着图纸,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河沙卖去城里盖楼,能给村里挣五百万!他挥了挥手,身后冲上来三个壮汉,把这小丫头拉走,别耽误老子干活!
先生!小桃儿哭着撞进韩林怀里,他们人多,还有挖掘机......
韩林摸了摸小桃儿的发顶,抬头看向河湾。挖斗所过之处,冰面被砸得粉碎,露出底下发黑的淤泥。更让他心惊的是,冰层裂开的纹路越来越多,顺着挖掘机的缝隙往空中涌,在半空凝成细小的冰针,落在村民的屋顶上,把瓦片都砸出了裂纹——那是村里祖祖辈辈遮风挡雨的老房子。
住手!韩林提高声音,这河养了多少年人?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摸鱼,到我这辈,已经传了十一代!你们挖的不是河沙,是命!
男人推了推皮夹克上的帽子:你算哪门子专家?这河早被规划成砂石开采区了,手续全齐!
韩林弯腰捡起块带裂纹的冰碴,这块冰碴里,有我阿婆的婚誓;这浑浊的河水里,有我阿公的青春;这河湾的淤泥里,有我爹娘的初遇。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酸菜炖肉香吗?不,是阿婆煮的红枣粥,是我奶奶每年立冬给娃娃们做的冻梨。你挖了这河,挖的是咱们村的魂。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皮夹克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捉过泥鳅,阿婆还给我编过冰鱼风筝......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河边拍了结婚照,媳妇说冰面比婚纱还好看......
男人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合上图纸: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挖掘机退了,把挖斗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冰信的重生
立冬当日的清晨,韩林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山泉水,水面浮着片新冰花。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冰魄醒了,阿婆说请您去冰洞看看。
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垂下了枝桠,叶尖挂着的白霜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沿着河湾的小路往冰洞走,远远就听见的水声——原本浑浊的河水竟清了,能看见河底的鹅卵石,还有几尾银白的小鱼在水草间穿梭。
冰洞前的芦苇丛里,站着个穿青衫的少女。她发间别着冰晶,肌肤白里透蓝,像刚从冰湖里捞出来的玉,眼尾泛着浅褐,正是昨夜冰缝里见到的冰魄。
成功了。她轻声说,冰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河的冰,会比从前更厚,河水会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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