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节气的前一夜,韩林在竹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风裹着燥意往领口钻,他摸了摸枕下的冰绡——那是大寒夜雪绒送的春信,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院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叶子打着旋儿落进石臼,发出的闷响,像谁在敲破冰的鼓。
先生!小丫头赤着脚撞开房门,发辫上的银铃铛响得急,王阿婆的菜窖没水了!我今早去看,窖底的青菜叶子全卷成了干烟卷,连井里的水都臭烘烘的!她踮着脚往韩林怀里塞了个陶瓮,这是我阿娘腌的酸豆角,您尝尝是不是比去年的酸?
韩林揭开瓮盖,酸香混着股土腥气钻出来。他皱了皱眉:井里的水不对。老龟驮着半筐梅干从廊下爬过来,龟壳上的霜花早融了,此刻正泛着温润的光,我今早去井边,井壁上的青苔全枯了,像被谁拿火烤过。
许是春旱。虎子扛着锄头从田埂晃过来,裤脚沾着泥,我家阿黄追着只花蝴蝶钻芦苇荡,现在卡在泥里出不来啦!他扒着芦苇往下看,叶缝间结着层薄壳似的光膜,把阿黄的尾巴黏成了根红玛瑙,这光比胶水还黏,摸上去烫得慌!
“莫非是【雨灵】在耍小性子。”韩林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只见院角的狗尾草丛中,掩埋着一些半透明的细索,宛如被揉皱的银线。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那细索“唰”地一下缩进土里,仿佛是一条受惊的银蛇,只留下尖儿上挂着的露珠——那露珠泛着浑浊的黄,恰似一滴难以化开的浓稠蜂蜜。“雨灵?”小丫头蹲下身来,手持芦苇秆,轻轻地拨动着泥土。土块中竟埋藏着一截更粗的索茎,表皮裂开了细细的缝隙,渗出些许淡红的汁水,“我太爷爷曾经讲过,雨灵是春雨的歌声,在解冻时要倾听雷鸣,在播种时要嗅闻土香,倘若有哪一项没有照顾周到……”她的话音尚未落下,索茎突然“噼啪”一声炸开,溅出几点火星,犹如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纷纷扬扬地落在狗尾草丛中,将刚刚冒头的草芽烧成了一根根焦黑的棍子。“哎哟!”小丫头不禁跺了跺脚,“它一定是生气了!”老龟不紧不慢地爬了过来,用龟甲轻轻地触碰着那焦黑的草芽,龟壳上的纹路突然泛起丝丝凉意,“滋滋”两声,焦土裂开了细细的缝隙,嫩绿的芽尖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韩林眼睛一亮——这龟甲上的纹路,与草丛中的雨灵竟然有几分相似之处。“是老龟的龟甲纹!”虎子赶忙凑过来看,“我阿爷说过,老龟是山里的活地图,壳上的纹路隐藏着地脉的走向!”他刚要伸手去抚摸龟甲,老龟却突然“啪嗒”一声甩下脑袋,龟甲重重地磕在院角。刹那间,泥土里立刻冒出一片新绿,那是一株更为粗壮的雨灵,藤蔓上绽放着淡紫色的小花,每一朵花都悬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雨珠,宛如一串串透明的珍珠。
“是春芽!”小丫头惊喜地指着小花,“上个月我在山神庙听老道士说,山里有只总爱蹲在雨云里唱歌的小精怪,它的歌声宛如天籁,清脆悦耳,犹如碎玉撞钟,叮叮咚咚,孩子们总说能听见‘叮叮’的声音从云里飘下来!”话音未落,小花突然“噗”地绽开,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露出里面蜷缩着的小精怪——它浑身晶莹剔透,仿佛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翅膀像两片薄如蝉翼的轻纱,正抱着颗没吃完的酸豆角打哈欠。“是春芽!”小丫头一眼就认出了它,“隔壁李叔说,他家果园去年遭遇春旱,是只粉翅膀的小精怪犹如及时雨般帮忙引来了雨云,后来那精怪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没出现过。”春芽闻言眼睛一亮,小爪子如闪电般“唰”地抓住酸豆角,“咔嚓”一声咬开,汁水顺着嘴角如决堤的洪水般流下来,把胸前的银毛染成了淡紫色。“还不够!”韩林轻柔地摸了摸春芽的翅膀,“你看它的藤蔓都干涸得如枯木一般,得给它喝饱水。”他迅速解下自己的水囊,小心翼翼地倒出半壶温水,如甘霖般浇在藤蔓上。水刚渗进土里,藤蔓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唰唰”地往上窜,藤尖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还差点!”小丫头突然高声喊道。她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的蓝布裙,蘸了蘸清澈的溪水,“我阿娘说,蓝布能聚水,就如同那神奇的魔法!”裙角刚搭在藤蔓上,溪水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咕嘟咕嘟”地往藤蔓里钻。藤蔓的叶子如孔雀开屏般“唰”地展开,每片叶子上都冒出颗晶莹剔透的雨珠,把蓝布裙染成了如月光般皎洁的月白色。
虎子指着院外的麦田。原本蔫头耷脑的麦苗正吸着水分,裂开的土块慢慢合拢,露出底下湿润的土层。狗尾草们抖了抖焦枯的叶子,茎秆挺得笔直,穗子上还挂着雨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小丫头蹲在田埂上,用芦苇秆逗着水里的小蝌蚪,蝌蚪们甩着尾巴,跟着春芽的歌声游来游去。
老龟驮着梅干爬过来,龟壳上的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玉。小丫头抱着半筐野菊坐在他腿上,春芽停在她的发辫上,用翅膀给她扇风。虎子在院子里生起火堆,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煮着雨水粥,香气混着笑声,混着溪水的叮咚,混着麦苗的清香,在空气里酿成坛最浓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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