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豫东平原,空气中还带着些许料峭的寒意,但田野里的麦苗已经顽强地铺开了一片片新绿,昭示着勃勃生机。一辆黑色的SUV平稳地行驶在通往赵志强老家村庄的柏油路上,这条路,比他记忆中年久失修的黄土路要宽阔平坦得多。
车内,赵志强握着方向盘,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两旁飞速掠过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那些低矮的砖瓦房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贴着白色或米色瓷砖的二三层小楼。村口那棵标志性的大槐树还在,只是树下闲聊的老人面孔,大多已不认得。
陈美玲坐在副驾驶位上,怀里抱着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小宇辰。小家伙穿着厚实的小外套,脸蛋红扑扑的,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世界。刘桂兰坐在后座,双手微微交握放在膝上,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窗外,激动、感慨,还有一丝近乡情怯的惶然。这是她离开老家,跟随儿子去城里生活后,第一次正式回来。
“变化真大啊。”刘桂兰喃喃自语,指着窗外一处新建的文化广场,“那里……以前是个大水坑来着。”
赵志强“嗯”了一声,心中亦是波澜起伏。这条路,他年少时走了无数遍,踩着泥泞去上学,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往返于家和镇上的高中。每一次离开,都怀揣着挣脱贫困的渴望;每一次归来,都背负着母亲沉甸甸的期望和生活的重压。那时的他,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开着车,带着温柔的妻子、健康的儿子和已然安享晚年的母亲,以这样一种从容的姿态归来?
“妈,快到了。”赵志强放缓了车速,拐进一条相对窄一些的水泥路。路两旁的白杨树高大笔直,这是他父亲当年参与栽种的。
车子最终在村尾一处略显老旧的院落前停下。这院子比起周围那些崭新的楼房,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破败。院墙是斑驳的红砖垒砌,黑色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还残留着去年贴的、早已褪色的春联。这里,就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承载了他所有关于贫穷、困顿,却也饱含着母亲无尽坚韧与爱意的记忆。
赵志强率先下车,深深吸了一口故乡清冷的空气,那里面混杂着泥土和植物萌芽的气息。他绕到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下车。刘桂兰的脚踩在故乡坚实的土地上时,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老屋,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冰凉的、布满岁月痕迹的木门,嘴唇翕动着,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陈美玲抱着儿子走过来,轻声对怀里的孩子说:“宇辰,你看,这就是爸爸小时候住的地方。”
小宇辰自然不懂这些,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赵志强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子里有些杂乱,长久无人居住,显得有些荒凉。但角落那棵老枣树还在,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等待着春深时的繁茂。正屋的门锁着,窗户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
他们没有在老屋久留,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村外山坡上的祖坟扫墓。
提着早已准备好的香烛纸钱、鲜花和供品,一家人沿着田间小路缓缓向村后走去。脚下的路虽然修成了水泥的,但两旁田野的格局,远处河流的走向,依然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有在田里忙碌的乡亲直起腰来,好奇地打量着这明显是“城里回来”的一家人。
“是……是根生家的桂兰嫂子?还有……强娃?”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汉眯着眼,不确定地喊道。
刘桂兰停下脚步,仔细辨认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喜:“是……是栓子兄弟?”
“哎呀!真是你们啊!”被叫做栓子的老汉放下锄头,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质朴而热情的笑容,“听说强娃在城里发达了?这是……媳妇和孙子?”他的目光落在抱着孩子的陈美玲身上,又看向赵志强,满是赞叹,“好,好啊!强娃有出息了!桂兰嫂子,你可是熬出头了,享福了!”
这熟悉的乡音,这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直白的问候,让赵志强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他笑着递上香烟,和栓子叔寒暄了几句。栓子叔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这些年的变化,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老人去世了,谁家盖了新楼房……言语间,满是岁月的流逝感。
告别了栓子叔,继续往山坡上走。刘桂兰的情绪明显高昂了一些,不时指着某块田,某条沟渠,给陈美玲讲着赵志强小时候的糗事。
“你看那边那块水田,志强七八岁的时候,夏天跑去摸鱼,差点滑进去淹着,被他爸捞上来好一顿揍……”
“还有这条沟,他放学和人打架,把书包都掉里面了,不敢回家,躲在那边的草垛子里,我找到他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陈美玲听着,不时抿嘴轻笑,目光揶揄地看向身旁的丈夫。赵志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心中却是一片温软。那些曾经觉得苦涩的、难堪的往事,在母亲带着笑意的讲述中,在妻子温柔的目光里,仿佛都被时光镀上了一层柔光,变成了值得珍藏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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