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仓里的空气骤然凝固。完颜亮抚摸着刀柄上的狼头雕饰,靴尖踢开散落的盐块,在陆明远刚演算出的苎麻公式上碾出凌乱痕迹。
“家父常说,宋国医者最擅解‘毒’。”他刻意重读末字,目光如钩子刮过林素问肩头的伤,“比如砒霜入药,三分救命,七分夺命。”
陆明远缓缓起身,将林素问护在阴影里:“小王爷所指何毒?”
“譬如《武经总要》。”完颜亮突然用刀尖挑起林素问掉落的发带,“又譬如...韩世忠藏在乌林的三千弩手。”
林素问呼吸微乱。陆明远却轻笑:“王爷若真确信弩手存在,此刻来的就该是铁浮屠。”他脚尖轻点地面某块方砖,盐堆后传来机括转动的微响——这是方才演算时发现的废弃盐道机关。
完颜亮眼神骤凛,忽然抽刀劈向盐堆!轰响中盐粒飞溅,露出半截生锈铁轨。趁此间隙,陆明远拽着林素问滚进盐道暗门。箭矢追着脚跟钉入门板,完颜亮的怒喝在通道里回荡:“封住所有出口!”
黑暗中只剩彼此急促的喘息。林素问摸索着撕开他衣袖:“你何时发现的密道?”
“永春堂的沙盘。”陆明远借磷光粉包扎伤口,“乌林盐仓与漕运水道有七处暗连,这是当年林公抗金所建?”
她沉默片刻,指尖在他掌心写下“是”。当年她父亲林访在此殉国前,确实改造过乌林工事。这条未载史册的密道,竟被故人之子勘破。
密道尽头竟是河神庙神龛。钻出时恰逢庙祝敲晨钟,香客往来如织。他们混进人群,忽见建王府侍卫守在卦摊前——赵瑗正在解签筒下压着杏黄纸条:未时三刻,茶烟结庐。
“不能去。”林素问按住他,“建王与秦桧昨日在垂拱殿密谈两刻钟。”
陆明远望向庙檐铜铃,铃舌系着的五色丝绦正组成特殊图案——韩府暗号。梁红玉要他在申时前赶到乌林渡,有艘载着炮梢样本的货船即将启航。
河风送来漕船号子,其中混着金人驯鹰的锐鸣。他捏碎赵瑗的纸条,将纸屑撒进香炉:“且看茶烟往哪边飘。”
茶烟结庐临水而筑,陆明远在二楼雅座煮茶时,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茶汤里破碎重聚。赵瑗迟到了半个时辰,进来便解下沾满泥点的斗篷。
“昨夜工部档案库走水。”他推来焦黑的卷宗残页,“有人不想我们查炮梢案。”
残页上能辨出“淳熙元年”“军器监朱记”等字。陆明远用茶筅搅动沫饽:“殿下可知,金人改良炮梢用的苎麻来自广南?”
赵瑗执壶的手微滞。广南西路转运使正是秦桧妻弟王唤,去岁曾进献“御湿苎麻”三百担。此时窗外忽起骚动,茶博士惊慌来报:金国使团卫队正在沿街搜查逃犯!
“从后巷走。”赵瑗掀开屏风后的暗道,却见万俟卨带着皇城司人马堵在出口。双方剑拔弩张时,林素问竟扮作卖花女出现,竹篮倾覆瞬间洒出迷烟粉。
在烟雾掩护中,陆明远被推上马车。车帘落下刹那,他看见赵瑗与万俟卨交换了某种眼神。马车驶出三里地,林素问才扯下假鬓:“建王在试探你,今早他刚收到秦桧手书。”
她递来半张烧焦的信纸,上有“医者可用”四字。陆明远想起茶案那壶未动的龙团胜雪——赵瑗根本不爱饮茶,今日茶具摆放却完全按《茶论》规制,分明是场精心排练的考察。
乌林渡已在眼前,梁红玉的货船正在起锚。登船时老船公突然咳嗽三声,桅杆鸟笼里的鹦鹉连叫“快走”。陆明远猛地拽住林素问跳帮,几乎同时,船舱爆出火光!
“炮梢样本...”她在浪花里急呼。陆明远从湿透的衣襟掏出油布包——早在茶楼煮茶时,他已用赝品调包。真正的炮梢图纸,正藏在那壶未饮的茶饼里。
江面突然出现数艘车船,韩家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梁红玉立在船头张弓搭箭,箭簇指向远处观战的完颜亮。
车船舰舱里,梁红玉用匕首划开炮梢样本的包铁。当看见夹层里的金文符咒时,她脸色骤变:“是完颜宗弼的厌胜之术!”
陆明远用银针挑出符咒下藏的磁石:“不止如此。金人借磁石干扰指南针,想让宋军炮车在江面迷失方位。”他想起茶楼那壶茶的异常——银壶煮茶竟带磁性,原来赵瑗早知样本有诈。
林素问突然用剑尖挑起磁石:“广南苎麻掺入磁粉,遇潮则磁力倍增。但需要药引...”她与陆明远对视片刻,同时脱口而出:“白龙堰!”
三人趁夜潜入白龙堰闸口。在长满青苔的闸板后,陆明远摸到新凿的沟槽,里面填满黑紫色药膏。刮取样本时,林素问的袖箭突然射向水面:“有人!”
黑影如鱼鹰没入深潭。梁红玉追出半里,只捞到半片绣着海东青的肩巾。回到保和堂时天已微明,陆明远用矾水测试药膏,纸面显出契丹小字:腊月十五,辰时三刻。
“金人要在使者朝会时动手。”林素问碾碎药饼,“白龙堰的药膏遇热则爆,若那日殿前司点燃薰烛...”
话音未落,街面传来急促马蹄声。秦桧带着大理寺官兵破门而入,目光落在炮梢样本上:“私运军械,勾结金虏,给本相拿下!”
陆明远被锁链扣住时,看见赵瑗的轿舆停在对面茶楼。珠帘后伸出的手,正将茶汤缓缓浇在一株苎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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