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之后,天儿一天冷过一天。
早起推门,院里的水缸都结了层薄冰,得用瓢敲开了才能舀水。沈清徽添了件夹袄,还是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她端着热水在廊下洗漱,白气呼出来,一团一团的。远处工坊那边已经传来动静——叮叮当当的,是赵师傅他们生炉子的声音。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刘记关门的事儿,在县城里沸沸扬扬传了七八日,如今也淡了。清徽香坊的生意稳在那儿,每日差不多能卖二三百块香,进账三四千文。王婆子数钱数得手抽筋,周瑾又琢磨出了两款冬日用的香——一款是暖身的姜桂香,一款是润燥的梨膏香。
一切都好。
可沈清徽心里头那根弦,却一直没松下来。
她知道,事儿没完。
果然,这日晌午,王婆子从县城回来,脸冻得通红,眼里却闪着光。
“大家!好消息!”她一进门就嚷嚷,“老钱头那边传来信儿,说咱们那舆论战——发酵了!”
沈清徽正在堂屋里对账,闻言抬起头:“慢慢说。”
王婆子搓着手在炭盆边坐下,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是密语写的,她如今认得了大半。
“第一条,仿冒品的谣言,真真儿深入人心了!”王婆子眉飞色舞,“老钱头茶馆里,如今谁要提起买便宜香,旁边就有人劝:‘可别贪那几文钱,伤了身子不值当!’还有人说,亲眼见着城南那几家小作坊关门了——料卖不出去,工钱开不出,可不就得关门?”
沈清徽点点头:“刘记那些存货呢?”
“烧了!真烧了!”王婆子道,“老钱头说,前几日在城外乱葬岗那儿,堆得像小山似的香,一把火烧了半日!黑烟滚滚的,半个县城都瞧见了!这下可好,谁还敢买便宜的?”
炭盆里的火噼啪响着,映得王婆子脸上红彤彤的。
“第二条,”她继续道,“咱们正品的销量,回升了!不光回升,还涨了!张掌柜那边,昨儿一天就从咱们这儿进了三百块香,说是邻县铺子卖得好,要补货。李掌柜也来了信儿,问能不能多供些素锦袋的——说是读书人最爱那个,买了送人,体面!”
沈清徽放下账本,走到炭盆边伸手烤着:“这是好事。工坊那边产量跟得上么?”
“跟得上!”王婆子道,“周小相公前几日不是招了十来个新人么?如今一日能出七百块了!就是那石见穿……又快见底了。”
“这事儿我想着。”沈清徽沉吟道,“周瑾说,石见穿能试着种。等开春了,找块地试试。”
王婆子连连点头,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条,神色郑重了些:“这第三条……是谢公子从州府传来的信儿。”
沈清徽心一提:“说什么?”
“说州府有商家,开始打听‘林家’的背景了。”王婆子压低声音,“不是打听咱们清徽坊,是打听‘林家’——就是咱们从前那个名头。”
沈清徽沉默下来。
炭火在盆里静静烧着,偶尔爆出几点火星。
“打听些什么?”她问。
“打听林家什么来头,怎么就能在短短时日内,把刘记那样的地头蛇给扳倒了。”王婆子道,“还打听……东家您的来历。”
她顿了顿,补充道:“谢公子说,让咱们留个心。州府那些商家,眼界宽,心思深。咱们风头太盛,难免招人注意。”
沈清徽轻轻“嗯”了一声,没说话。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栓子。
孩子穿了身新棉袄——是王婆子给做的,靛蓝色,厚实实实的。他挎着个布包,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进门先规规矩矩行礼:“东家,姑奶奶。”
“栓子来了。”沈清徽温声道,“今儿认了几个字?”
“认了十二个!”栓子从布包里掏出个本子——是周瑾给的,用废账本反面订的,上头工工整整写着字,“周先生夸我记性好!”
王婆子乐了:“好孩子!来,吃块糕!”
栓子接过枣糕,却没急着吃,小声道:“东家,姑奶奶,我今儿在县城……听见个事儿。”
“什么事儿?”沈清徽问。
“西市茶馆里,有两个外地口音的人在说话。”栓子努力回忆着,“一个说:‘那林家坊的香,真那么神?’另一个说:‘神不神不知道,反正能把刘记扳倒,定不是寻常角色。’”
他顿了顿:“他们还说了个词儿……叫什么‘背后有人’。”
沈清徽和王婆子对视一眼。
“你听真切了?”王婆子问。
“真真的!”栓子点头,“我还特意绕到他们桌边添了回茶,听得清清楚楚!”
沈清徽沉默片刻,从碟子里拿了块枣糕递给栓子:“好孩子,这事你办得好。往后在县城,多留神这些外地口音的人。听见什么,回来跟我说。”
“哎!”栓子接过糕,眼睛亮晶晶的。
等栓子走了,王婆子才压低声音道:“大家,这是……来者不善啊。”
“未必是不善。”沈清徽摇摇头,“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想合作。州府商家眼界宽,见咱们这小地方出了个能扳倒地头蛇的,自然想探探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