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革委会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肃穆而威严。李卫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一次,他的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忐忑的汇报,也不是谨慎的沟通,而是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要来下一盘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棋。
他没有通过常规渠道层层上报,那样只会被孙副主任、王股长之流中途拦截。他直接找到了之前省考察团来时,对他印象颇好的县委办公室刘秘书。凭借省考察团的由头和“有重大涉外经济情况紧急汇报”的名义,他成功地将一份措辞严谨、事实清晰的汇报材料,递到了刘秘书手中,并恳请其务必转呈县里主要领导。
材料里,他详细陈述了植物鞣制皮张工艺的成功、外商来电询价合作的可能性、以及成立农工贸联合体以抓住机遇、实现出口创汇的具体构想。同时,他也毫不避讳地提到了近期遇到的“不合理阻挠”——包括皮件厂前期无端断供、有关部门在用电等问题上的无故拖延、以及个别干部带有明显倾向性的“调查”和不当言论,并附上了王股长几次言语挑衅的简要记录(有人证)。
他没有直接指控谁,只是客观陈述事实,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足以让任何一位有政治头脑的领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人在为了一己之私,阻碍可能带来巨大经济效益和政绩的外贸项目!
这是一步险棋。如果县领导对此不感兴趣,或者有意偏袒孙副主任等人,那他李卫国很可能因为“越级上报”、“状告干部”而罪加一等。但他别无选择,暗箭已经危及根本,他必须把矛盾摆到台面上,利用更高层面的力量来打破僵局。
递交材料后,便是焦灼的等待。李卫国没有离开县城,而是在县委大院附近找了个僻静处等着。他深知,这种事情的反馈,往往就在当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卫国的内心也并不平静。他反复推敲着材料里的每一个字,设想着领导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以及如何应对。他将自己前世今生积累的智慧和对当前政策的理解,调动到了极致。
就在夕阳西斜,李卫国几乎以为今天不会有结果的时候,刘秘书的身影出现在大院门口,径直向他走来。
“李卫国同志,”刘秘书的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杨书记要见你,现在。”
杨书记!县里的一把手!
李卫国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随即又被强大的意志力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褶皱的衣襟,沉声道:“好。”
跟在刘秘书身后,再次走进那栋象征着本县最高权力的小楼,李卫国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节点上。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回荡。
来到三楼一间挂着“书记办公室”牌子的门前,刘秘书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进。”
推门进去,这是一间宽敞而朴素的办公室。一位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目光如炬地看着他。这就是杨书记。他面前,正摊放着李卫国递交的那份材料。
孙副主任竟然也在!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脸色极其难看,看到李卫国进来,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杨书记,孙主任。”李卫国不卑不亢地问好。
杨书记没有客套,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材料,开门见山:“李卫国同志,你材料里反映的情况,属实吗?”
“句句属实,杨书记。”李卫国站得笔直,声音清晰,“植物鞣制的皮张样品已经得到外商初步认可,这是对方要求进一步提供规格和报价的电报复印件。联合体的构想,公社党委已经明确表示支持。至于遇到的困难,”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孙副主任,“您可以向任何一方核实。”
孙副主任猛地站起来,急声道:“杨书记,您别听他一面之词!我们调查组完全是依法依规办事!是他李卫国经营中存在诸多疑点,群众反映强烈!而且他搞的那个什么土法鞣制,根本不符合工业标准,怎么能用于出口?万一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孙副主任,”李卫国立刻接过话头,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锋利,“调查组依法依规,我们积极配合,但至今未有明确结论。您所说的‘疑点’,具体指什么?能否拿出证据?至于鞣制方法是否符合标准,我刚才说了,可以接受任何权威检测!外商认可,本身就是一种市场标准的体现!我们不能因为方法是‘土’的,就否定其价值!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效益是衡量方法的最好尺度!现在有可能为国家创造外汇,我们为什么要因为方法的‘土’或‘洋’而裹足不前?这到底是坚持原则,还是固步自封,甚至是……”他顿了顿,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意思不言而喻。
“你……你放肆!”孙副主任气得脸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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