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病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在几日后的一个深夜再次急转直下,一度呕血不止,陷入深度昏迷。
整个太医院彻夜守在慈宁宫外,灯火通明,人人面色惶惶,如临深渊。玄烨更是寸步不离,守在榻前,眼看着皇玛嬷气息愈发微弱,一颗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炸。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前朝的奏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悄然递上。起初还只是些关心圣体、祈盼太皇太后凤体康健的寻常问候,但很快,一些措辞隐晦却意图明确的谏言出现了。
有御史在奏章中引经据典,谈及古时因后宫不宁、阴气冲撞导致国母不安的旧事,虽未直接点名,但字里行间影射的意味十足。更有甚者,直接以“星象有异”、“紫微晦暗”为由,进言宫中当清除“不谐”之人,以安社稷,以慰天心。这些奏疏无一例外,都绕开了具体的指控,却将太皇太后的重病与某种虚无缥缈的“宫闱不宁”紧密联系在一起。
流言在前朝找到了“依据”,如同野火燎原,烧得更加炽烈。后宫中,那些原本只敢窃窃私语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大胆起来,看向永和宫方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与恐惧。仿佛桑宁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携带着瘟疫和厄运的灾星。
压力如同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玄烨的肩头。一边是自幼抚养他、教导他、他敬若神明的皇玛嬷生命垂危;另一边是前朝后宫甚嚣尘上的流言,以及可能因此引发的政局动荡。他可以不理会流言,但他不能不顾及皇玛嬷的安危,更不能无视那些看似“忠君爱国”、实则步步紧逼的谏言。
那句“宁可错怪,也不能叫太皇太后陷入危险”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
在太皇太后又一次呕血被勉强救回后,玄烨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来到了永和宫。他没有让人通传,径直走进了西暖阁。
圆姐正坐在灯下,手中虽拿着给昭意做的小衣裳,眼神却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烛火,显然心神不宁。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玄烨,连忙起身欲行礼。
“不必了。”玄烨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他挥了挥手,在圆姐对面的榻上坐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圆姐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她默默斟了一杯温茶,轻轻放到他手边。
殿内一片沉寂,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良久,玄烨才艰难地开口,目光没有看圆姐,而是盯着那晃动的烛影:
“圆姐儿……皇玛嬷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的声音干涩,“太医……已是尽力了。”
圆姐的心猛地一缩,指尖冰凉,她低低应了一声:“是,臣妾知道。”
玄烨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愧疚,也有不容置疑的决断:“前朝和后宫的传言,想必你也听到了。朕……本不信这些无稽之谈。”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可是,皇玛嬷如今……任何一丝可能影响到她老人家安康的因素,朕都不能冒险。朕……不能拿皇玛嬷的性命去赌。”
圆姐静静地听着,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等待着那个预料之中的判决。
“桑宁……”玄烨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她继续留在宫里,于她自身,于永和宫,甚至于皇玛嬷的静养,都已是百害而无一利。朕想着……不如,先让她出宫,回钮祜禄府上暂住些时日。待皇玛嬷凤体康健,流言平息,再接她回来不迟。”
他终于说了出来。尽管语气委婉,用了“暂住”二字,但谁都明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将一位有“克亲”流言的格格遣送出宫,几乎等同于默认了流言的真实性,桑宁的名声,乃至未来的前程,都可能因此毁于一旦。
圆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看着玄烨,这个她倾心爱慕、依赖信任的夫君,此刻却要以“稳妥”之名,将她唯一的妹妹推出去,作为平息谣言安抚人心的牺牲品。
她强忍着胸腔里翻涌的悲愤和酸楚,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和镇定。她知道,此刻哭泣、争辩、甚至质问,都毫无用处,只会让玄烨觉得她不识大体,将桑宁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玄烨面前,没有哭闹,也没有跪下哀求,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皇上,臣妾明白您的难处。您是天子,是太皇太后的孙儿,江山社稷,骨肉亲情,都系于您一身。您做出任何决定,臣妾……都理解。”
她抬起眼,目光澄澈而哀伤地望着他:“只是,皇上,宁儿是臣妾唯一的妹妹,她年纪小,性子直,或许有行事不周之处,但绝无歹心,更绝非什么不祥之人。此番出宫,名为何?若以‘避祸’或‘静思’之名,岂不是坐实了那无端的指控?叫她日后如何自处?叫钮祜禄家如何面对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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