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春恩车在乾清宫侧殿门口停下。。昏黄宫灯下,冰冷的雨丝打在圆姐苍白的面庞上。梁九功早已候在阶前,亲自上前打起车帘,声音透着刻意为之的恭敬:“李主子,请。”
圆姐深吸一口气,扶着车门框,强忍膝盖剧痛,几乎是挪下了车。
华丽宫装下,她的身体仍在细微颤抖,不知是冷,是痛,亦或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悲凉。
她垂着头,视线只敢落在绣鞋前寸许湿漉的地面,跟着梁九功,一步步踏入那象征无上荣宠、此刻却令她窒息的乾清宫西暖阁。
暖阁内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极旺,驱散了外间的湿寒,空气中浮动着淡淡龙涎香。这暖意本该舒适,却让身着厚重宫装的圆姐感到阵阵闷热,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与残留的雨气混合,腻在鬓角。
玄烨已换下常服,身着明黄寝衣,外罩一件墨色绣金龙的常服袍,正坐在暖炕上,就着明亮烛火翻阅奏折。他并未抬头,仿佛进来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物事。
“奴才告退。”梁九功极有眼色地躬身退下,暖阁厚重的门扉悄然合拢,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只余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与更漏滴答的冰冷节奏。
圆姐僵立原地,心脏在胸腔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她该上前行礼,该谢恩……可她浑身僵硬,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
桑宁毫无生气的脸、冰凉枯瘦的手,不断在她眼前闪现,与暖阁的辉煌、帝王的威仪形成刺目对比。巨大的悲伤与无助如潮水涌上,几欲将她淹没。
时间仿佛凝固了。暖阁内的寂静,比外面的风雨更令人窒息。
终于,玄烨放下了奏折。他抬起眼,目光沉沉落在圆姐身上。她站在那里,垂着头,华丽宫装裹身,却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单薄、脆弱和…无声的抗拒。像一只受惊过度、强撑着不倒下的小兽。
“过来。”玄烨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暖阁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圆姐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强迫自己迈开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挪,蹭到暖炕前。每一步,膝盖都传来钻心的刺痛。她依着规矩,深深福下身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
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玄烨没有立刻叫起。他的目光在她低垂的颈项上停留片刻,那里被宫装立领遮掩,但依稀可见一丝不自然的潮红。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交叠在身前,紧紧攥着帕子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甚至微微颤抖着。
“抬起头来。”玄烨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圆姐缓慢地抬起头,烛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晕开的墨迹,眼眶红肿,显然是之前哭得太狠。
她的眼神空洞,盛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悲伤,努力想聚焦在玄烨身上,却似隔着一层水雾,茫然失神。强装的镇定下,是无法掩饰的惊惶与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
玄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妃嫔在他面前的模样:含羞带怯的、妩媚风情的、端庄持重的、甚至故作清高的……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毫无粉饰,只剩下被巨大悲痛与身心俱疲摧残后的,最真实的脆弱与空洞。
这份脆弱,真实得刺眼,也……真实得让他心头那丝恻隐再次泛起。
他想起了她雨中倔强挺直的脊梁,想起了她扑在桑宁床前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份不顾一切的情谊是真的。而此刻,这份情谊带来的巨大伤痛,也是真的。
“膝盖还疼吗?”玄烨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极力支撑着身体重量的双腿上。
圆姐猛地一怔,似乎完全没料到皇帝会问这个。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脚,随即意识到失仪,慌忙又想站直,却牵扯到伤处,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臣妾…臣妾不……”她下意识地想否认,却在玄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将所有掩饰的话咽了回去。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疼…很疼。”
承认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鼻尖,眼眶再次酸涩发热。她死死忍住,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
玄烨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模样,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微微发颤的身体,看着她身上那件华丽却与此刻情境格格不入的宫装,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觉更清晰了。
他并非耽于女色之人,更无意在此时强迫一个身心俱疲,满心悲痛的女子承欢。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了指暖炕另一端:“坐吧。”
圆姐又是一愣,几乎疑是幻听。侍寝……不该如此。她茫然看着玄烨,眼中充满不解,他到底意欲何为?
玄烨没有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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