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姐急促地喘息着,浑浊的双眼死死钉在桑宁脸上。那惊惧非但未散,反而更深了,眼底翻涌起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她的嘴唇剧烈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深处却只挤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豆大的冷汗瞬间从她额角渗出,沿着枯槁的脸颊滑落。
“主子!”春桃带着哭腔扑跪到炕沿,熟练地用温热帕子拭去圆姐额角的冷汗,又捧起一旁温着的参汤,强抑哽咽哀声劝道,“主子,您定定神!这是宁主子来看您了,是专程来瞧您的啊!您喝口参汤,定定神可好?”
圆姐对近在唇边的参汤视若无睹,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桑宁脸上。那交织着惊惧、痛苦与疯狂的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
她突然用尽残存气力,一把死命扣住春桃捧碗的手腕!整个身体因这孤注一掷的爆发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压抑着野兽般的呜咽,却连一个清晰的音节也挣不出来。
桑宁被眼前景象骇得浑身血液都凉了。这哪里是昔日那个娴静温婉的姐姐?这分明是被无边恐惧彻底碾碎、心智濒临溃散的一具躯壳!
桑宁接过春桃手中的汤盏:“我来。”
她俯身凑近圆姐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姐姐,有消息了,舅舅他们有音信了!”
话音未落,圆姐那双原本死水般空洞的眼眸骤然亮起一点骇人的精光!她枯枝般的手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桑宁的手腕!喉咙深处“嗬嗬”作响,如同破旧的风箱被骤然拉紧,整个胸腔剧烈起伏着。
她嘴唇疯狂翕动,拼尽全力想要嘶喊,却只能徒劳地挤出不成调的呜咽,唯有那双陡然活过来的眼睛,死死锁住桑宁,里面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急切的询问!
“姐姐莫急,信就在我袖中,原封未动。”桑宁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先把这参汤喝了,缓过气来,我们再看信。”
圆姐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下来,那双燃烧着疯狂询问的眼睛里,急切稍退,艰难地浮起一丝微弱的信任。她用尽全身力气,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枯槁的嘴唇微微张开,如同初生的雏鸟般,无声地等待着。
桑宁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匙温热的参汤,缓缓送入她口中。圆姐顺从地咽下,喉间发出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吞咽声,仿佛干涸的土地在汲取第一滴甘霖。
一碗参汤喂尽,她蜡黄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暖意,胸腔的起伏也略微平缓了些许,那双紧盯着桑宁的眼睛,虽然依旧浑浊,却不再燃烧着疯狂,而是沉淀为一种深切的、令人心碎的渴望。
桑宁放下空盏,用帕子轻轻拭去圆姐唇角的汤渍。她能感觉到袖笼深处那封信笺沉甸甸的分量,像一块滚烫的炭。她定了定神,在圆姐焦灼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探手入袖。
“这信是婉仪姐姐刚给的。”指尖触到那略带韧性的纸张,桑宁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笺。信封是普通的桑皮纸,唯有一个浓墨写就的“闽”字,笔锋遒劲,几乎要破纸而出,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急切。
圆姐的呼吸瞬间又急促起来,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被。
桑宁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指尖微微用力,撕开了封口。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海腥与尘土的独特气息逸散出来,那是属于遥远闽地的味道。她展开信纸,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略显潦草却筋骨分明的字迹。
只看了两行,桑宁的眼圈便倏地红了。她猛地抬头看向安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激动:
“姐姐!舅舅...舅舅他还活着!信上说,他虽在闽南遭遇变故,但眼下耿逆忙着招揽朝廷命官,还抽不出功夫来管他们这些基层小吏。他说...他说...”桑宁的声音哽咽了,她强忍着,一字一句清晰地念出信中最关键的那句:
“闽南虽险,然天不绝吾,身虽伤,志未灭。安雨吾妹,务必珍重,待平反之日,必有归讯!”
最后几个字念完,暖阁内一片死寂。
圆姐像是被这巨大的消息彻底钉在了原地。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先是茫然,仿佛无法理解这从天而降的生机;接着,那凝固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坚冰般,骤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爬满了她枯槁凹陷的脸颊。那不是呜咽,是无声的、剧烈的恸哭,整个瘦削的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像是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吸到的第一口空气,又像是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悲苦与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伸出的那只枯瘦的手,不再是死死扣住桑宁的手腕,而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寻求确认的颤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朝着桑宁手中那封承载着生机的信笺,一点一点地伸过去...
桑宁将信笺轻轻放在圆姐颤抖的手中。她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捏住那薄薄的信纸,凑到眼前,目光贪婪地、一字一句地逡巡着。
终于,一声压抑了太久、仿佛从肺腑深处撕裂而出的呜咽,冲破了死寂。紧接着,是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抽泣。那悬在生死边缘的一口气,终于,缓缓地、艰难地,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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