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姐和桑宁回到钟粹宫时,绯云带着几个小宫女已在宫门口急得团团转。见二人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几个丫头小跑着就迎了上去。
“主子可算回来了!”绯云声音都带着哭腔,将二人上下看了个遍,“听说舒舒格格被拖去了慎刑司,奴婢们都快急死了...”
桑宁疲惫地摆摆手,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透:“取些冰镇的甜汤来。”她转头看向圆姐,“姐姐可要到我屋里坐坐?”
西厢房的竹帘半卷,冰鉴里冒着丝丝凉气。绯云刚奉上冰镇莲子羹,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位妹妹可算回来了!”婉仪不请自来,身上只穿着轻便的纱衣,头上的素玉簪子都歪了。她顾不上行礼,就凑到二人跟前:“早起听闻桑宁格格受了伤,怎地还伤在脸上了?”她伸手欲碰桑宁的脸颊,又急忙缩回,“可曾看过太医?”
桑宁微微侧身避开她的触碰:“劳婉仪格格挂念,皇后娘娘已经传了太医,开了方子。”
“阿弥陀佛,这就好!”婉仪拍了拍胸口,突然压低声音,“我方才遇见在乾清宫当值的堂兄,说佟国维大人今早下了朝,连朝服都没换,就被皇上叫到乾清宫去了!”
圆姐手中的青瓷碗一颤,碗里的冰块叮当作响:“什么时候的事?”
“就两刻钟前。”婉仪掏出绣着玉兰的团扇猛扇了几下,“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连茶盏都摔了,外头当值的太监都听见动静了。”
桑宁突然轻咳一声,绯云会意,立即带着其他宫女退到了廊下,只留两个心腹在穿堂处守着。
“还有更蹊跷的,”婉仪凑得更近,身上的茉莉香粉味混着汗味,”“佟国玺福晋,就是舒舒格格的额娘,天刚亮就递牌子求见太皇太后,却在慈宁宫月台前跪到这会儿,最后是被人搀着回去的...”
圆姐与桑宁目光相接,二人眼底同时闪过一丝了然:佟家在宫中的耳目,竟灵通至此!
圆姐端起茶盏,向婉仪微微颔首:“多谢婉仪格格告知,”她眼波流转间掠过桑宁脸上的伤痕,“说来也是桑宁妹妹不小心,竟被舒舒格格的护甲刮伤了脸。好在皇上圣明,已经处置了。”
婉仪闻言,手中的团扇猛地一顿,扇面上的玉兰花纹在阳光下微微发颤。她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惊色,随即又堆起笑容:“妹妹说笑了,舒舒妹妹向来最是知礼的,想必是...”话到一半突然噤声,像是意识到什么,赶忙用团扇掩了唇,“瞧我这记性,两位妹妹自然是知道她那些勾当的。”
她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这么说,今早佟大人被急召入宫,莫不是和他这侄女有关?”尾音拖得意味深长,一双杏眼不住地在二人脸上来回打量。
圆姐垂眸抿了口茶,茶盏与盏托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她并不接话,只是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婉仪见状,忽而笑出声,却又似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她慌忙用帕子按了按额角的细汗:“这大热天的,我突然想起还有幅绣活没做完,就先告退了。”说罢匆匆起身,连簪子歪了都顾不上扶正,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待婉仪的脚步声远去,桑宁轻轻放下手中的冰碗:“今日的婉仪格格,倒比平日热络许多。”
圆姐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映着葱白的指尖:“叶赫那拉家的消息,倒比佟家还要灵通三分。”她抬眸看向桑宁,“怕是这会儿,你阿玛已经知道你受委屈了。”
桑宁闻言手指一颤,冰碗里的莲子汤荡起细小的涟漪:“阿玛身子不好,若是知道...”
“不妨事。”圆姐从案几抽屉取出花笺,“你先写封家书报平安。”她将蘸好墨的毛笔递过去,“就说,是我不小心碰着了你。”
桑宁接过毛笔,却迟迟未落笔:“这如何使得?”
“傻妹妹。”圆姐轻轻按住她的手,“你阿玛性子向来急躁,若是一时情急...”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绯云慌慌张张跑进来:“主子,钮祜禄府上派人来了,说是...说是老爷听说格格受伤,急得旧疾复发...”
桑宁手中的毛笔“啪嗒”掉在花笺上,晕开一团墨迹。圆姐迅速起身:“琥珀、秋菊,你二人一同去求皇后,请太医去钮祜禄府上看诊。”她转向桑宁,声音沉稳,“你现在就写信,我请唐嬷嬷亲自送去。”
窗外蝉鸣大作,盖过了更漏声。圆姐望着桑宁颤抖的指尖,忽然想起皇后那句“这深宫里的秘密,终究是藏不住的”。
圆姐捏着那封还带着桑宁泪痕的家书,穿过连廊,来到唐嬷嬷居住的后殿。七月的暴雨说来就来,她顾不得被雨水打湿的裙角,在斑驳的木门前轻轻叩了三下。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唐嬷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老嬷嬷眯着眼打量来人,手中的佛珠不停转动:“李格格这是?”
圆姐将信递上前,雨水顺着她的袖口滴落在信笺上:“求嬷嬷帮个忙,这是钮祜禄格格的家书。”
唐嬷嬷没接信,反而转身往屋里走:“进来把衣裳烘烘干。”
屋内药香缭绕,圆姐看见桌上摊开的医书和几包药材。唐嬷嬷拨了拨炭盆:“老身记得,钮祜禄大人有咳血的旧疾?”
圆姐心头一跳,这宫里的老人,果然什么都知道。
“这信”唐嬷嬷突然伸手,枯瘦的手指捏住信笺一角,“老身可以送。不过”她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顺道把这药也带上。”
圆姐接过药包,浓郁的苦涩气味扑面而来。她突然明白过来,这分明是早就备好的。
“嬷嬷早就知道...”
唐嬷嬷将信收进贴身的荷包:“皇上今早特意嘱咐太医院备的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圆姐一眼,“有些事,不是你们小姑娘该操心的。”
雨声渐歇,檐角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圆姐望着唐嬷嬷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棋局,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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