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墙壁白得刺眼，像一块巨大的、毫无感情的裹尸布。消毒水的味道蛮横地钻进鼻腔，试图覆盖掉江诗韵记忆里雨水、铁锈和血腥的复杂气息。她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冰凉的药液一点点滴入血管，试图扑灭她肺叶里那场旷日持久的山火。
意识是片段的，模糊的。她记得救护车刺耳的鸣笛，记得担架颠簸的触感，记得医生模糊的面孔和急促的指令。再次彻底清醒时，她已经在这间充斥着仪器轻微滴答声的单人病房里。身体依旧沉重，疼痛无处不在，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似乎暂时远离了。
是那个社区医生和保安救了她。一种冰冷的后怕攫住了她——如果当时落在顾言深的人手里……她不敢想象。
她下意识地摸向大腿内侧——空的！U盘不见了！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恐慌如同冰水浇头。但紧接着，她摸到病号服口袋里一个硬物。是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还在！
她紧紧攥住纸条，仿佛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U盘交给了连帽衫男人，现在，这个号码是她与外界、与可能存在的盟友唯一的联系。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戴着口罩、穿着护工制服的中年女人端着水盆和毛巾走了进来。
“醒了？”护工声音没什么起伏，开始例行公事地帮她擦拭脸颊和手臂，“你肺炎很严重，伴有咯血，需要绝对静养。”
江诗韵任由她动作，目光却锐利地打量着这个女人。普通的相貌，麻木的眼神，看不出任何异常。
“谁送我来的？”她哑着嗓子问。
“救护车送来的，说是社区医生发现的。”护工头也不抬，“医药费已经有人预缴了。”
预缴了？江诗韵心念电转。是那个神秘人？还是……顾言深另一种形式的监控？
“我的衣服和……随身物品呢？”她试探着问。
“都在储物柜里。”护工指了指墙角的柜子，“等你情况稳定点再处理。”
护工做完基础护理，便端着水盆离开了。病房里重新恢复寂静。
江诗韵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让她又重重跌回枕头上。身体的虚弱远超她的想象。她现在连下床都困难，更别说去联系那个号码，去营救范俊武。
无力感像潮水般再次涌上。她就像一条被困在浅滩的鱼，眼看着海水退去，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被敲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身后跟着一个推着换药车的护士。
“感觉怎么样？还有咳嗽吗？”医生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夹看着，语气温和。
江诗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医生拿起听诊器，示意她配合检查。冰凉的听诊头贴上她的后背，她配合地深呼吸。医生听得很仔细，眉头微微蹙起。
“炎症还是很明显，需要继续加强抗感染治疗。”医生对护士交代了几句，然后像是无意间，将手中的一支笔掉落在了江诗韵的枕边。
“不好意思。”医生弯腰捡起笔，动作自然地直起身，继续和护士说话，推着换药车离开了。
病房门关上。
江诗韵的心却猛地狂跳起来。在医生弯腰捡笔的瞬间，她分明看到，有一张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被他极其迅速地塞在了她的枕头边缘！
她强忍着激动和眩晕，用还能动的那只手，一点点摸索到枕边，将那张小纸条勾了过来，紧紧攥在手心。
直到确认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她才小心翼翼地，在被子下面，展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没有任何特征的宋体字：
「范有危险，看守所。拖延，等信号。」
范有危险！看守所！
江诗韵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顾言深要对范俊武下手了！在那种地方，制造一场“意外”太容易了！
纸条上没有落款，没有联系方式。只有警告和指令。是那个连帽衫男人传来的？还是刀疤脸背后的人？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必须相信。
拖延？怎么拖延？等信号？等什么信号？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身体被禁锢在这里，她必须利用眼前有限的一切。
她看向床头呼叫铃，看向那个储物柜，看向病房唯一的窗户——外面是医院的内院，楼层不高，但对她现在而言如同天堑。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她需要制造混乱，需要引起外界的注意，需要让顾言深的人不敢在医院、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对范俊武动手，至少……需要拖延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在肺叶里引发一阵隐痛。然后，她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刺耳的铃声在病房里突兀地响起。
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她另一只手猛地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鲜血瞬间从针孔涌出，染红了床单！紧接着，她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砸向病房的窗户！
“哐啷——！！！”
玻璃碎裂的巨响，压过了呼叫铃的声音，在整个病区走廊里轰然回荡！
“来人啊！救命！！”她用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拼尽全力喊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凄厉。
脚步声瞬间从走廊外纷沓而至。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之前的护工、护士，还有那个戴眼镜的医生都冲了进来，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破碎的窗户，染血的床单，以及蜷缩在床上、脸色惨白、眼神却异常疯狂的江诗韵。
“病人情绪失控！快！镇定剂！”医生反应极快，立刻喊道。
混乱，如期而至。
江诗韵在被按住注射镇定剂的前一刻，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个医生。医生的眼神与她有一瞬间的交汇，里面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神色。
然后，意识的潮水迅速退去，黑暗重新笼罩了她。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唯一的念头是：信号……我发出了……范俊武……撑住……
病房里的混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正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向着城市另一个角落那座森严的建筑扩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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