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在安静的阶梯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把突兀的刮刀,刮过一幅刚刚画好的、意境深远的泼墨山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铃声,聚焦在讲台上那只亮起的手机屏幕上。
吴泽刚刚鼓起勇气,准备说出那句在他心中盘旋了许久的话,却被这道铃声硬生生堵了回去。他站在那里,嘴巴微微张着,像一个被掐住脖子的歌者,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与尴尬。
他想说的话,关于他父亲,那个在他心中既是偶像又是谜团的男人。那句话,是他一直以来法律信仰的基石,也是他隐秘的困惑之源。他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陈主任,或许能给他一个不同的答案。
可现在,一切都被打断了。
陈默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屏幕上跳动着“秦雪”两个字。
他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他抬头,目光越过近处几个伸长脖子的学生,落在了吴泽的脸上,看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不好意思,”陈默拿起手机,对吴泽说,语气里带着歉意,但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这个电话,我必须得接。”
说完,他拿着手机,转身朝讲台的另一侧走了几步,与人群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个动作礼貌,但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清晰地表明了这通电话的优先级。
吴泽的话,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陈默的背影,那个背影不算高大,却在空旷的讲台上显得异常沉稳。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还未散去的同学,目光正若有若无地在他和陈默之间逡巡,带着好奇与探究。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被置于次要位置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
作为金陵大学法学院的风云人物,他习惯了成为焦点,习惯了别人的等待。而此刻,他却成了一个等待者。
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本可以转身就走,但他没有。心底的好奇与敬佩,像两只小钩子,牢牢地勾住了他的脚。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电话,能让这位陈主任中断一场如此精彩的思辨。他也想知道,自己刚才没能说出口的话,还有没有机会问出来。
陈默的声音很低,但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里,一些零碎的词语还是顺着空气飘了过来。
“……嗯,看到了……跨国公司的合作意向书?”
“……注意知识产权壁垒,我们不能只看短期利益,要考虑长远布局……”
“……法务团队的意见呢?对,要以国际商事仲裁的最高标准来审阅合同,一个标点都不能错……”
吴泽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这些碎片。
他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半拍。
这些词,对于一个法学院的高材生来说,再熟悉不过。但从前,它们只存在于教科书的案例里,存在于模拟法庭的辩论中。而现在,它们从一个真实的世界,通过一通电话,活生生地展现在他面前。
那个男人,那个刚刚还在和他探讨“程序正义”与“人心”的形而上学问题的男人,转眼间,就在处理涉及跨国公司、知识产权、国际仲裁的实际业务。
理论与现实,书斋与战场,在陈默身上,以一种奇异而强大的方式,融为了一体。
吴泽忽然感觉到,自己刚才那番关于“扞卫规则”的言论,显得有些单薄。自己就像一个熟读兵书的赵括,在一位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面前,纸上谈兵。
那份因为被打断而产生的不快,悄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近乎于仰望的敬意。
电话并不长,三分钟后,陈默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残留,仿佛刚才处理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回吴泽面前,目光清澈,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
“久等了。”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过多的解释,却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量。
吴泽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他摇了摇头:“没关系,是您工作忙。”
“我们说到哪了?”陈默像是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插曲,自然地把话题拉了回来,“哦,对了。你说,你父亲也对你说过一句话。”
那份被珍视、被记住的感觉,让吴泽的心头一暖。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困扰他许久的话。
“我父亲说,法律不是天平,而是武器。一个好律师的价值,不在于他扞卫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正义,而在于他能为自己的客户,争取到多少实实在在的利益。”
说完,他抬起头,紧紧地盯着陈默的眼睛,像一个等待宣判的被告。
这句话,是吴思远在儿子十八岁生日时,送给他的成人礼物。它像一把锋利的钥匙,打开了法律世界最现实、最残酷的一扇门。吴泽曾将之奉为圭臬,但随着学习的深入,他内心的理想主义,又时常与这句现实主义的箴言,发生剧烈的冲突。
陈默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评价。
他能想象,吴思远在说出这句话时,脸上那种属于顶尖掠食者的、智力上的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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