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看着夜莺的眼睛,那里面空无一物,像宇宙诞生前的奇点,蕴含着所有可能,也吞噬着所有光亮。
真正的饵料,都在楼上。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鱼线,另一端系着一个闪烁着致命诱惑的钩。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抽离了,那些商贾名流的虚伪笑语,那些水晶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以及那栋在夜色中宛如巨兽剪影的孤儿院主楼。
陈默的脸上,那份为官场定制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还举起酒杯,对着那栋楼,隔空敬了一下。
“真正的饵料,是喂给真正的鱼吃的。”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两人之间那片凝固的空气,“我怕我这条小杂鱼,牙口不好,吃了消化不了,反而会坏了夜院长一整锅的好汤。”
他没有直接回答去或不去,而是用一个自谦的比喻,将问题抛了回去。既承认了楼上的“饵料”非同凡响,又暗示自己心知肚明其中的风险,更点出了自己若是不从,可能会搅乱她全盘计划的潜在威胁。
夜莺眼中的那丝好奇,变得浓郁了一些。她似乎没有料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被她一语道破天机之后,非但没有丝毫的惊惧,反而还能如此滴水不漏地与她打太极。
“消化得了,还是消化不了,总要尝一口才知道。”夜莺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陈科长,你用一本账册,清算了榕城县的旧账。又用一场冤案,撬动了凤凰市的官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最精准的外科手术,刀刀都切在动脉上。你这样的人,如果还算小杂鱼,那这满池子的锦鲤,恐怕连鱼苗都算不上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每一个字,却都像一颗钉子,钉在陈默过往的每一个关键节点上。
她不仅知道他做了什么,更知道他是怎么做的。
那本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的【人情账本】,在她口中,竟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陈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但他的表情,依旧稳如磐石。他知道,从他强行扫描孤儿院的那一刻起,他在夜莺面前,就已经没有秘密可言。现在,是纯粹的意志与心智的较量。
“夜院长说笑了。”陈默晃了晃杯中残余的酒液,“我只是运气好,恰好站在了风口上。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我不过是帮着把几座山挪开,让光能照进来而已。至于账册,谁心里没本账呢?只不过我的这本,记得清楚一些罢了。”
他将金手指的存在,模糊成一种人人皆有的“心账”,将自己的杀伐果断,包装成顺应时代的“为民除害”。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夜莺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冰河解冻,万木回春,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可这极致的美丽之下,却藏着让陈默遍体生寒的凉意。
“好一个‘记得清楚一些’。”她转身,黑色的裙摆在草地上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既然陈科长对楼上的饵料没兴趣,那我们,就聊聊这鱼缸本身吧。”
她没有再坚持邀请,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仿佛刚才那场暗藏杀机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请。”陈默跟在她身后,两人并肩,缓缓地在喧闹的宴会外围踱步。
他们走得很慢,像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在晚宴后散步。可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力场,却让任何想要上前来攀谈的人,都在十米开外,望而却步。
“陈科长,你觉得,什么是慈善?”夜莺忽然问。
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无比宏大的问题。
陈默的脑子飞速运转。这是一个陷阱。如果他从道德层面回答,会显得幼稚可笑。如果他从现实层面解构,又会暴露自己冷酷的内核。
“慈善,是人性最后的遮羞布。”陈默看着远处那些正在为了一幅画而一掷千金的富豪们,语气平静,“当一个人,用不光彩的手段赚取了超过他生存所需的财富后,他会感到恐惧。恐惧死后的审判,恐惧生前的报应。于是,他需要一个渠道,来购买‘心安’。慈善,就是这门生意里,最古老,也最有效的商品。”
他没有谈理想,没有谈道德,而是赤裸裸地,将慈善定义为一桩交易。一桩用金钱,换取心理慰藉的交易。
这是夜莺的逻辑,他现在,用她的逻辑来回答她的问题。
夜莺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侧过头,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波澜。
“有趣的见解。”她继续向前走,“那么,政治呢?在你看来,又是什么?”
“政治,是分配‘心安’这门生意的权力。”陈默的回答几乎没有停顿,“谁来定义什么是光彩,什么是不光彩?谁来决定哪些人需要购买‘心安’,又向谁购买?谁来制定这门生意的规则,谁来充当裁判?这就是政治。它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鱼缸里的水温、食量,以及每一条鱼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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