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大礼堂,几十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这里曾是全镇开批斗会、放老电影的地方,红砖墙上“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油漆标语,经过风吹日晒,已然斑驳,透着一股陈旧的庄严。而今天,这份庄严被台上一排闪烁着指示灯、连接着笔记本电脑的精密仪器彻底打破了。
这些仪器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艘误入内河的星际战舰,引得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接耳,指指点点。
来的都是各村的村干部、种粮大户,还有不少是接到通知,特地从田里赶来看热闹的普通农民。他们穿着沾着泥点的解放鞋,脸上是常年劳作晒出的黝黑,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些“高科技”的好奇、怀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这玩意儿能干啥?还能比咱的老黄历好使?”
“听说是新来的陈助理搞的名堂,要教咱种地哩。”
“他?一个城里来的娃娃,毛都没长齐,懂个锤子种地。”
议论声中,王德贵副镇长在一群干部的簇拥下,施施然地走进了会场。他今天特意梳了个油光锃亮的分头,挺着肚子,手里的保温杯泡着上好的胖大海,每一步都走得四平八稳,充满了领导的派头。
他一落座,会场里的嘈杂声小了不少。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角落里忙着调试设备的孙农和陈默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的冷笑。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闹剧。一场由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导演,即将以惨淡收场,并最终成就他王德贵“爱护后辈、经验丰富”美名的闹剧。
三点整,陈默走上台。他没有穿干部们常穿的夹克或衬衫,只是一身简单的便装,看起来就像个邻家的大学生。
“各位乡亲,各位领导,下午好。”陈默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清晰而沉稳,“今天请大家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借着农技站孙农同志的研究成果,跟大家探讨一下,怎么让咱们脚下这片土地,打出更多的粮食,让大家的腰包更鼓。”
开场白简单直接,没有半句官话套话。
“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一个年轻人,坐在办公室里,没下过几天地,没资格在这儿谈农业。大家有这个想法,我完全理解。”陈默的目光真诚地扫过台下,“所以,今天的主角不是我,而是我们青石镇自己的农业专家,主管农业几十年,经验比我年纪都大的王德贵副镇长。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王副镇长为我们讲几句!”
话音刚落,他带头鼓起了掌。台下众人愣了一下,也稀稀拉拉地跟着拍起了手。
王德贵对这个安排极为受用。他慢悠悠地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官腔十足地开了口。
“同志们,乡亲们。”他一开口,就是那股熟悉的味道,“农业工作,千头万绪,但归根结底,还是要靠经验,要尊重客观规律。现在有些年轻人,看了几本洋书,学了几个新名词,就总想搞点新花样,总觉得老一辈的方法过时了。这是不对的嘛!”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台侧的陈默,台下一些干部会意地笑了起来。
“就拿施肥来说,这是一门大学问!什么时候施,施多少,施什么肥,这里面的门道,不是光靠仪器就能测出来的。”他越说越起劲,仿佛自己不是副镇长,而是袁隆平,“前阵子,镇里搞扶贫,有些贫困户底子薄,买不起好肥料。我心里着急啊!跑了多少地方,托了多少关系,才给大伙儿联系到一批高质量的‘高效复合肥’!就是为了让大家能有个好收成!”
他讲得慷慨激昂,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民操劳的清官典范。台下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了感激。
王德贵很满意这个效果,大手一挥,总结道:“所以说,科学要讲,但经验更重要!希望大家不要被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迷了眼。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下面让小孙同志展示一下他的‘小发明’吧。”
他轻飘飘地把“研究成果”说成“小发明”,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孙农推了推眼镜,走上前来。面对着几百双眼睛,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但一碰到那些冰冷的仪器,他立刻就镇定了下来,眼神里只剩下专注。
“各位大叔大爷,大哥大嫂,”孙农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很清晰,“我这套东西,说白了就是给土地做‘体检’的。咱们人病了得验血,土地‘病了’,也得看看它到底缺啥营养。我先给大家演示一下,一份合格的复合肥,检测出来是什么样的。”
他将一份从正规渠道购买的,包装上明确标着氮磷钾含量的名牌化肥样品,倒进烧杯,加水溶解,然后将溶液注入仪器。
片刻之后,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柱状图。三个醒目的色块旁边,标注着清晰的数字。
“大家看,”孙农指着屏幕,“这上面清清楚楚,氮、磷、钾,三大主要元素的含量,都跟包装上写的基本一致。这就是一份‘身体健康’的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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