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工人新村那片破败的红砖楼群,重新汇入城市夜晚的车流。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江澈脸上投下流转不定的光斑,明灭之间,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没有直接回县委的单身宿舍,而是将车开到了城郊的一条沿河路上,停了下来。他摇下车窗,初秋的晚风带着水汽的微凉,灌入车内,吹散了那间屋子里残留的烟酒和绝望的气味,却吹不散他脑子里盘踞的那些信息。
箱子。
钥匙。
女儿。
张建军最后那句话,像三把锁,将整件事彻底锁死,又留下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孔。
林国栋的女儿手里有另一把钥匙。
这听起来像是一条线索,但对江澈而言,这几乎等于死路一条。二十年过去了,他去哪里找这个女儿?就算找到了,他要如何开口?“你好,我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听说你手里有一把能打开惊天秘密的钥匙,能借我用用吗?”
江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对方不把他当成王志强派来的骗子或者疯子,都算是她有涵养。
更何况,系统发布的任务是“为林国栋翻案”,而不是“找到林国栋的女儿”。眼下最直接、最关键的证物,就是那个被张文清视作“棺材”的旧皮箱。
想要打开那把锁,不一定非要用钥匙。
江澈的目光投向河面,月光在水上铺开一层碎银。他想,锁住那个箱子的,从来不是那把生了铜锈的黄铜锁,而是张文清二十年的良心债,和张建军从小到大背负的家庭悲剧。
要打开它,得用一把心锁的钥匙。
而张建军,就是那把锁的锁芯。他今天的情绪爆发,看似坚硬,实则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像一个被脓疮折磨了半辈子的人,需要的不是止痛药,而是有人能递给他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帮他彻底割开。
江澈觉得自己得做那个递刀的人。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慢慢成型。一个大胆、细腻,甚至可以说有些阴损的攻心之计。
他重新发动车子,在城里绕了几圈,最后在一家通宵营业的文具店门口停下。他没有买县委办公室里那种洁白挺括的A4打印纸,而是挑了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封面是深蓝色硬壳的笔记本。纸张微微泛黄,带着一股木浆和时光混合的味道。他又选了一支最普通的英雄牌钢笔,和一瓶蓝黑色的墨水。
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
他洗了把脸,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然后,他坐在书桌前,拧开台灯。橘黄色的光晕在桌上铺开一小片温暖的区域,照着那本崭新的、却显得很古旧的笔记本。
他要伪造一封信。
一封以林国栋女儿的名义,写给已经死去的张文清的信。
江澈的内心,那个渴望躺平摸鱼的小人儿,正在疯狂吐槽:老天爷,我上一世写材料写到吐,这辈子好不容易想歇歇,结果还要干这种伪造信件的活儿。这要是被发现,算不算诈骗?还是妨碍司法公正?系统,你这任务的风险评级是不是标错了?
系统自然是毫无回应。
江澈叹了口气,拧开钢笔帽,吸好墨水。笔尖悬在泛黄的纸页上,迟迟没有落下。
写公文报告,他信手拈来。可写一封“字字泣血”的信,他需要调动的情感和技巧,完全是另一个维度的。他必须把自己想象成那个素未谋面的“林晓”,去感受她二十年来的生活,去体会她对父亲的思念与坚信。
他想起了自己上一世。在那些被神仙打架殃及,困在四方囚室里的日日夜夜,他何尝没有这样思念过外面的世界,何尝没有这样渴望过一个清白?
人与人的悲欢,或许并不相通,但对“公道”二字的渴望,却是共通的。
笔尖终于落下,在纸上划出轻微的“沙沙”声。
「张会计,您好。」
他斟酌再三,还是用了这个最疏远,也最安全的称呼。没有愤怒的质问,也没有廉价的客套。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叫林晓,是林国栋的女儿。我不知道这封信是否能送到您的手上,或者,您是否还记得这个名字。」
「我写这封信,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跟您聊一聊我的父亲。」
江澈的笔触刻意放缓,模仿着一个女性可能会有的、带着些许犹豫的笔迹。字迹清秀,却在某些笔画的转折处,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力道。
「二十年了。在所有人眼里,他是一个贪污犯,一个罪人。这二十年来,我习惯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习惯了在填写家庭关系时,在‘父亲’那一栏后面,写上那个耻辱的身份。我甚至……快要忘记他当年的模样了。」
「可每到夜里,我总会做梦。梦见我很小的时候,他带我去镇外的河滩上放风筝。那天的风很大,风筝飞得很高,他说,做人要像这根风筝线,要绷直了,要干净,才能飞得高,飞得远。」
「他还说,他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一个管账的,但他经手的每一分钱,都清清楚楚,对得起国家,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时候我不懂,只觉得他很啰嗦。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一个人,对自己职业最朴素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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